女孩又開口，“我認為自己是一根樹枝，别人都看不到我。”

福葛這時候意識到她隻是個有幻想病的、真實存在的活人，他松了一口氣。由于不想一直仰着頭才能跟她說話，他好脾氣的問，“你要不要下來，我們一起聊聊天？”

女孩想了想，從樹枝上站起來。她像一隻輕盈的貓一樣踩着樹枝走回樓前，細弱樹枝微微顫動，好似不堪重量快要折斷，然而卻不符合人常識般堅韌的撐到最後。她并不曾向後望一眼，隻是安靜地從開着的窗戶跳了進去，福葛看着都替她心懸。

她這回老老實實從門中走出來，站在福葛面前時，福葛才意識到對方真的很矮。是像斷裂的枯樹枝一樣輕飄飄的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迪樂曼。”

他們坐在大樹下聊天，泛黃的枯草沒過大腿，土粘在衣擺上反而感覺到溫暖。福葛小大人似的教導她，“你是人，從出生就決定了你隻會是人，不會變成樹枝。”

“我知道。但我這麼想的時候，大家都會認為我是一根樹枝，他們全都看不到我。”迪樂曼認真道。

福葛意識到她可能被人孤立了，但他并沒有經曆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他轉移話題：“你為什麼沒有穿上新衣服？送來的衣服不夠嗎？”

迪樂曼盯着他看，片刻後恍然“啊，原來是你送來的衣服……謝謝你，不過那個時候我可能還是根樹枝，他們沒為我準備新衣服。”

福葛張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無法承諾。他沉默半晌，把自己的外套脫給了她。

後來回家，仆人發現福葛的褲子上都是土，外套還不見了。

這次經曆讓福葛對迪樂曼有了印象，但如果不是再次見面，也不過是記憶中的雲煙。

再次見面，福葛十四歲，因為毆打想要騷擾他的教授而被退學，父母嫌棄他丢了面子所以将他從家族中除名。他在街頭像個小混混一樣流浪……或者，他已經是了。

而迪樂曼穿着初中的校服，路過時認出他，“福葛？”她喊。

福葛轉頭就看到她逆着光站在街頭的樣子，她留着長發，卻已經漂亮的和曾經判若兩人，如果不是她說她就是迪樂曼，福葛甚至無法将這兩種形象聯系在一起。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福葛本想請她吃飯，但身無分文。迪樂曼反而開口，“一直都差不多。到吃飯的時間了，一起吧，你想吃什麼？”

“你？你怎麼來的錢？是不是學校裡有人對你……”福葛急忙詢問，但他也不知道怎麼措辭。

在面對仿佛經曆無數惡意之後，仍然如同一張白紙一樣的迪樂曼，他總是匮乏言辭。

“不是，”迪樂曼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隻是聽懂了學校這兩個字，她搖搖頭，“是福利院裡，工作的哥哥給的。他說，是零花錢。”

“啊，好……”雖然好像不應該讓一直生活在福利院裡的迪樂曼請客，但目前這種狀況，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再者說，福葛不認為身無分文這種情況會在他身上持續太久，到時候再請回來就是了。

他們去吃街頭披薩。如同當時一樣聊天，最後迪樂曼問，“要不要帶你去見那個哥哥，他應該可以給你提供工作。”

福葛猶豫一下，還是拒絕了。理由是他的脾氣很差，不太适合與旁人相處。

“那可能的确不行。”迪樂曼道，“那個人脾氣也蠻差的。”

不曾想現在再見面，福葛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同伴……想想還有些羞愧，好像被拆穿了什麼謊言似的。

“冰淇淋。”身前的阿帕基遞過來一顆香草味的冰淇淋，米斯達手裡已經拿着一個草莓味的冰淇淋甜筒在吃了，福葛擡頭，看見迪樂曼在櫃台和同事聊天的樣子，心中的憂慮姑且放下。

迪樂曼的那個大哥…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雇傭十六歲以下童工明顯就是違法行為——雖然他自己也不是什麼正面人物——總擔心迪樂曼會被他帶入某種黑暗地帶。

但她現在的生活看起來也算安穩，應該不會有事吧。

“說起來，我們要找的那個雕塑家，好像就在這附近啊。”米斯達從口袋裡拿出照片，左右看了看，“他住的地方，哦哦，就在那邊吧，在對面的那棟公寓裡。”

“真是lucky啊，這樣一來，吃完冰淇淋就能直接過去審問那家夥了。”他随意的把照片放進口袋裡，吃掉最後一口冰淇淋，“我先進去看看。”

“啊，萬事小心，米斯達。”布加拉提手中的冰淇淋還剩半個，畢竟有榛子可可和海鹽芝士兩種口味，“我一會就過去。”

“放心放心，我會很小心的。”米斯達擺了擺手，往對面走去。

迪樂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櫃台外面，看着米斯達離去的背影。

“迪樂曼，謝謝你的款待。”福葛也走到她面前，眼睛有些不知道放在哪裡，“嗯…最近的生活還好嗎？”

“還算不錯吧……”迪樂曼仍舊盯着米斯達的身影，就在福葛有些疑惑時，她突然問，“你們是要去找對面住着的那個雕塑家嗎，為什麼？”

“嗯，因為接到一個委托，花店老闆的女兒在兩個月前墜樓身亡了，希望我們進行協助調查，嫌疑犯就是對面的那個家夥。”福葛想了想，将事情大緻告訴了她。

“怎麼，迪樂曼小姐認識那位雕塑家嗎？”布加拉提敏銳的察覺到迪樂曼對雕塑家格外的關注，插入對話之中發問。

可以說是認識嗎？迪樂曼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算是個好人，不過，不要和他扯上關系比較好，會有些麻煩。”

她又看向那棟公寓，此刻已經不見了米斯達的身影，聲音放的很輕，明明是解釋，卻像早已習慣不會被人注意到、自言自語一般，“同顯現且難以更改的命運扯上關系……是很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