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痛苦，能說出口的，皆是已經不在乎的東西。是長好的傷口旁邊的一坨爛肉，旁人問起就可以自然地說明這塊多餘的爛肉形成的起因和過程。在他人的惋惜中說：沒什麼，都過去了。

旁人可有可無的安慰，是無關緊要但禮節性接納的東西，反正已經不在乎了。

說得出口的痛苦，全是這樣的東西。

真正疼痛的部分，分别的部分、空洞的部分，反而是怎樣填都填不滿，張開嘴卻無法發聲的一塊區域。每天躺在床上，撫摸胸腔，仿佛可以透過胸脯直接摸到床鋪，疼痛形成在滴滴答答淌血的一個洞，而躺在那裡的，看似是普通的軀體，其實又什麼都沒有。

這個瞬間，迪樂曼感覺自己與顯現命運的滾石很像，都是一些能夠映照在他人眼中，卻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的，疊加存在與不存在兩種狀态的無機質生命。至始至終的異類，大約就是這樣的東西。

不應存在自己的思想，否則就隻會生出痛苦。

電話又在響。

她不想動，不想去接。

但是，這種‘不想’是沒有原因的，驅動力并不強。在鈴聲第三遍響起時，她接起電話。

“怎麼又是這麼久才接？”那邊的男聲問，聲音在滋滋作響的電流中顯得有些失真。

“在睡覺。”迪樂曼回答。

“哦，我忘記了，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子是該早一些休息。”

“……”

“迪麗，你還真是不可愛啊，一般情況下不應該撒嬌的說，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嗎？”

“晚安，大哥。”

“還不到要睡的時候呢，加丘十分鐘後到你樓下。”

迪樂曼沉默片刻，開口：“我這段時間，不打算接任務。”

“你的生理期不是最近啊，迪麗。”

“……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你知道的吧，如果其他人對我說這種糊弄的話，早就被我扔進海裡喂鲨魚了。”

“是叛逆期嗎？下次可别再說這種話了。今天先好好休息。”

迪樂曼挂斷電話，正要上床，樓下傳來一聲刺耳的刹車聲，緊接着是狠狠摔上的車門、一個男人大喊大嚷的聲音：“迪樂曼！迪樂曼懷特！該死的，給我下來！給我下來你這個臭女人！”

哦，是被放鴿子的加丘。

“大哥許諾了你什麼我可不管，我都已經開車半小時過來接你了，你就這樣待在床上當聽不見嗎？快點下來！”

居民區有犬吠響起，起此彼伏，然而無一人敢應聲。因為這裡是黑|手黨橫行的那不勒斯。在街上随随便便撞到一個小混混，不客氣的啧一聲，都有可能被肮髒的滿是細菌的刀子捅進腹部，警|方立案就當已經結案的地方。

迪樂曼還想在這裡住下去，她已經打算換上衣服下樓的時候，隔壁的布加拉提開口：“需要幫忙嗎？”

聲音落下的同時，黑色的妹妹頭從橫空拉開的一條拉鍊裡探出來。

“不用，是我認識的人。”迪樂曼道。

她收拾東西的動作微微一頓，問：“吵醒你了嗎？”

布加拉提：“沒有，還不到我睡覺的時間。”

迪樂曼微微勾起嘴角，不知為何，好像被這句話逗樂，她聲音輕得像是一根羽毛：“還是早些休息吧，布加拉提先生。”

昏黃的燈光下，穿着素白的少女抿唇而笑，倩影搖曳着落在牆上，也落在一雙蔚藍色的眼眸之中。

她的身影緩緩消失，布加拉提收回替身，抱臂沉思。

片刻後，他悄無聲息的站在窗簾後，透過影影綽綽的縫隙向樓下望去。

“她挺可愛的是吧。”福葛在身後突然出聲。

布加拉提一愣，扭過頭來，“你醒了。”

福葛：“嗯……真是好吵的人。大概是迪樂曼那個大哥手底下的人，真是一群小混混……”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仿佛忘記自己也是‘小混混’中的一員。

布加拉提問：“你認識對方？”

福葛：“聽迪樂曼說過，不算認識……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