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一夕落入危地時,沈淮直接接任侯府爵位的旨意也是他傳的,少年赤膽,幼虎之資。
而現在這封沈昀為世子旨意其實是他跟皇帝求來的!
人老無力,他兢兢業業了一輩子,幸而皇帝念些舊情,難得同意他退下來安享晚年!
也就是最近這些時日了。
他沒有血脈傳承,見着定遠侯府下一代漸漸長成,心裡總是有一個念頭在鼓動,想着來看看。
至于到底要來看什麼,他也不知道,也不願細想,老了老了,有一些事便要自認糊塗。
聖旨展開,他看了一眼接旨的侯府衆人,音吐明暢,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聞…其子昀,天惠聰穎……”
沈昀聽着一大串盡往好裡誇的話,心中诽謗“誰說古人含蓄啊?”
良久一句“欽哉!”傳來,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沈昀看着沈侯爺跟張大伴相談甚歡、看着娘親和祖母悄悄使人給小内監塞了銀子、看着幼弟半睡半醒迷蒙着眼。
心裡浮現出的一絲不真實暗無聲響地消失不見。
他沒注意到張大伴投來的幾次目光,隻是垂眸暗想,
“世子之位,在這個宗族意識強烈的時代,既代表着承繼祖上榮光,也代表着要承擔一個家族的未來榮辱。”
他一個更傾向于獨行客的人,面對這種現狀還需要不斷地磨合!
在沈昀陷入一些淺層次的哲學思考時,他的親表哥也正在思考。
***
宋簡扶着頭痛欲裂的腦袋,睜開眼努力在腦子裡搜刮着斷片的記憶。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酒樓包間裡一片狼藉,歌女四散。
耳邊聲音無比嘈雜,弄的宋簡心煩不已。
他擡眼,青色襕衫的衣角在眼前晃啊晃,思緒尚未回轉,就下意識罵出口,
“有病啊?哪個孫子穿學子服跑酒樓裡來了!”
正在對罵的兩撥人豁然轉頭。
正對着宋簡的青衫學子聞言怒氣上湧,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
“宋閣老一生廉明奉公,竟有你這等不肖子孫,不思進取,反而聚衆在此搖唇鼓舌,搬弄是非,妄議朝……”
宋簡聽他話音一個激靈就清醒了,竄起來就撲過去捂住他的嘴,
“小子,慎言!慎言呐!”
“嗚……無恥…小人、行…狂悖之舉,簡直有辱門…風!”
宋簡捂得更緊了,見他這樣還要破口大罵,心中納悶,
“小爺招你惹你了?”
跟宋簡一起來的狐朋狗友見他一臉懵,心裡也是暗暗叫糟。
眼見國子監的生員群情激憤,一衆纨绔趕忙上前攔住。
他們招貓逗狗的就是比一些文弱書生力氣大,一邊說着“兄弟,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一邊圍了一個圈,一個扒拉一個,将人往外拉。
兩方都是血氣正盛的少年人,誰也不服誰,儒生們無不對其怒目而視。
張茂趁着這會兒湊到宋簡耳邊小聲跟這位爺講清緣由。
“老宋,方才你醉着,跟兄弟們說這次延誤兩省水患的呂玮是于家舉薦的。
就是三皇子的外家,他們想錢想瘋了,還連累你小表弟往災裡跑了一趟。”
張茂瞥了一眼周遭儒生,忽而委婉 ,
“言語之間,頗有冒犯。”
他往下努努嘴
“這位是于家的寶貝疙瘩,于家三子于逢,今天被他撞見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三皇子禮賢下士的名聲。這人多半是被忽悠瘸了,非要向我們讨些說法!”
宋簡眉毛攏起,壓低了聲音問
“他不知道宮裡的娘娘都被陛下禁足了嗎?此事于家雖非主犯,但卻萬萬逃脫不了一個從罪。士林之間都傳遍了,罵的更狠的也不是沒有……”怎麼好找小爺麻煩?
看着張茂将目光移向被摁在地下的于逢露出一張關愛傻子的愛憐表情,宋簡的話戛然而止,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他調整了一下心态,露出一臉和善的表情,
“于三公子,此事純屬誤會,我們與你大哥有些交情,你大可将此事告知于他,問個分明!”
心裡卻是咬牙切齒
“你大哥起碼識時務,什麼妄議朝政的屁話,本公子還不想跟你同歸于盡!”
于逢爬起來,恨恨看着兩人。知道今日無可奈何,自己孤立無援,隻得拂袖而走!
見他還認得清形勢,宋簡松了口氣。眼見紛争消弭,便讓諸人各回各家,隻留張茂發發牢騷,場面霎時清淨了起來。
他扯了把着椅子坐上去,整個人攤在上面,生無可戀,
“這都什麼事啊!于家小的好對付,老的可不簡單。這事非得跟我家老頭子說道說道不可!”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然沒有鬧得太難看,但肯定也瞞不住。
于家握着國子監和半個禮部,最近發瘋似的犬吠,到處咬人!
誰知道窮途末路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鬼東西?
他突然一骨碌爬起來,一把揪住張茂,表情嚴肅,
“不對啊!于三他爹是不是還在國子監裡做司業,我姑父才說過要送表弟進去,于三那混賬不會欺負他吧!”
宋簡咬着指頭,一臉擔憂。
“昀哥兒身子弱,性子軟,萬一受了驚吓可如何是好?”
張茂掰開宋簡揪着他的手,默然片刻,為他出主意,
“于三性傲,想來不至于如此行事。你若是不放心,此事不妨私下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