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打竹葉,潇潇聲順着風兒朝西奔去,又失力般消散在銀杏樹前。
宋簡正跪在堂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堂上有人端坐,其官服未解,茜草染紅袍,雲雁素金帶。①
宋琏,字殷征,年四十,時任大理寺左寺丞,秩正五品,輔掌刑獄,正直廉明,時人譽之。
然家有逆子,行事漫浪,事失其密,招緻災秧。于氏老狗無恥之尤,空口白牙編造罪狀,其人巧舌如簧,吾笨口拙舌難以為敵…
隻得羞走朝堂,吾深恨之!
宋殷征見逆子跪于堂下,卻死性不改,心中怒火愈熾,未免傷了父子情分,隻得再次咒罵于老狗以消怒火,良久方才心平氣和,他低頭撇去茶沫,言語諄諄,
“你自知酒後失言,不肯與我細說。無妨,左不過是些淫詞豔曲!
你與人結怨後欲行報複,有小人之心,卻事失其密反遭算計,是為不能;國子監乃學府重地,你惱羞成怒與人公然鬥毆,是為不敬;昀哥兒是你姑母親子,你以他入學之事與人做賭,是為不孝;如此不能不敬不孝之徒,仍不知錯?”
宋簡聽得此言,心如刀絞,強忍澀痛辯駁,
“我并非不與父親細說,隻是酒後頭痛欲裂,并不記得發生了何事!”
宋殷征默然“張茂可是你好友?”
“是!”宋簡不解其意。
“今日上朝議事,禦史彈劾你祖父,其中一條就是教子不嚴、誣陷皇子,張茂是張寺正之子,其父佐證,無可辯駁!”
宋簡愕然,急急說道“那日并非隻有張茂一人,還有…”
“百官面前,一子之差,此事已成定論!”宋殷征打斷他。
心知其他劣迹或許也另有隐情,但多說無益,既已知此番輕信他人,想來吃一塹長一智,也能有些長進!
隻是還有一事!
宋殷征走下堂來,将宋簡扶起,看他神色愣愣,不由拍肩叫他回神,盯着他眼說道一字一句地說道,
“一時成敗,不足挂心!你遭人算計,隻是被殃及池魚。此事當引以為鑒!
為父唯有一事心憂。于氏狗急跳牆,國子監已顯亂象,恐非專心治學之地。昀哥兒進學之事,我會與你姑父商議。但此番你在國子監平白給昀哥兒樹敵,此事還得由你自己與其分說!”
宋簡艱澀應答。
*
沈昀從宋府溜走後就馬不停蹄回了候府,此時室内無人,沈昀卻兀自興奮。
雲鶴書院!何止聽過,簡直是如雷貫耳!
《農門青雲路》!
農家子弟、标準的寒門庶族,要想青雲直上,免不得要些助力。比如一個有力的妻族、師門、同鄉…
而這些陸故一個也沒有。他妻族是商人,師門人才單薄,同鄉凋敝。
但沒關系,他有封建社會最大的金手指——簡在帝心!
在青州遇到陸新陸故兩兄弟後,他就像鎖定了獵物的虎狼,隐匿着,觀察着,思考着…
蔣老一生清貧,與貧農相比自是寬裕,但實際上還真沒有多少餘财,他最寶貴的是名聲、人脈、知識和經驗。
而陸故偏偏隻獲得了一點錢财,和一個助他鑿開階級屏障的科舉引路人。
就像打怪升級,打了小怪再打大怪。青州一個小小的州府難以提供三元及第的資本。
他需要經史子集的各家釋義注本以夯實基礎,需要珍本孤本遊記以開闊眼界,需要名家字帖六藝師傅以培其修養,需要結交當世俊才互為勉勵,也需要一點點運氣,比如合考官(皇帝)的眼緣……
而這一切,雲鶴書院都能給他…
“當然,也能給我!”
這才是穿書帶給他最大的好處,洞察此世的走向,如大鵬借風起,魚順流而行,一言以蔽之:
“順勢!借勢!造勢!”
現在唯有一個問題,如何讓沈侯爺轉變心意,棄國子監而選雲鶴書院!
國子監乃沈淮長兄沈清昔日的進學之所,沈侯爺難免有些濾鏡。
但時移世易,如今裡面的勳貴弟子越來越多,雖然他自己便是頂級勳貴,但仍然不想趟這趟渾水!
而雲鶴書院,其崛起尚在五年之後,如今難免式微,其内所收弟子又多是寒門,恐怕沈侯爺難免遲疑!
隻是此時加入恰是雪中送炭,若是待到鼎盛時再去,便隻能是錦上添花。更何況,他一勳貴子弟到寒門聖地學習,若待其勢大,難免多有掣肘!
“隻是,封建社會最大的金手指,我也想要!我必要之!”
沈昀站在桌前,無意識地将筆換到左手,筆飽墨酣,吻上潔白的宣紙,寫出幾行字來:
“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雲 。”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