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沈昀放下簾子盯着案上的寶刀和拜貼,喃喃自語“我在宮中與七殿下相處,做友人可以,做君臣,卻不是我想要的。”
如此一來,他與陸故之間就變成了零和博弈,赢者通吃!更誘人的是,他在此時有絕對的優勢,心懷利刃,殺心自起,
“為什麼不永絕後患呢?”
“為什麼不呢?”
沈昀疑惑于自己為什麼會猶豫不決。
俄頃,車馬停住,他不再多思,下定決心拿起案上的一件物什,擡步走了下去。
……
陸家
五年前的大水幾乎将房屋翻了個底朝天,隻有幾根粗木堪堪撐住,幾代人積累下來的一點微薄家底全都順着大水飄走了,房子要重新蓋,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兩子入學、女兒出嫁,蔣少保解了一時之危,卻解不了一世之危。
粗木陰濕,生了些黴菌,陸故繞過它,進了一間簡易的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隻是放了幾本泛黃卷邊手抄本的起居室,青色的簾子在最寬裕的時候買下,如今卻舊的褪色,屋中昏暗,映的它跟生黴發黑的木頭成了一個顔色。
陸新接過弟弟手中同樣發黑的湯藥,閉着眼一口悶了下去,或許是藥苦,吐出來的話也苦極了:“楊家還是不肯放了阿姐?”
“隻肯給休書,還要讓阿姐認了污名。我們家給一百兩銀子,他們才肯和離。”陸故将藥碗收好,準備待會去給母親煎藥。
五年前,陸蘭被拐,雖然被沈家體面地送了回來,但等到要結親時,鄉裡謠言四起,所幸楊家不曾悔婚。
當時隻覺是好事,但誰知那姓楊近幾年本性暴露竟毆打妻子,楊家宗族勢大,親親相隐,為了掩蓋醜事,逼迫陸蘭自盡,陸蘭不從,暗中使人送信給陸家。
陸新上門卻被打斷了腿攆了出去,因為救治不及時,當夜便發起了高燒,現在仍是纏綿病榻。
陸新掙紮着坐了起來,讓陸故從床底下取了箱籠,白着臉一邊咳一邊說:“我實在是個庸才,兩次縣試未過,耗盡家财,楊家這才有膽逼迫阿姐。你去,把書都賣了,我再修書一封…向好友借些錢來,去找老師壓着楊家,先讓阿姐回來再說…”
陸故打開箱籠,七八本書擺的整整齊齊,占了一半地方,另外一半放着一簾幕籬,和一件淡藍披風,針腳細密,料子極好,暗繡了一個沈字。
陸新指着那件披風,艱澀說:“按理汝甯沈氏所贈,不該賣了,但如今顧不得這些了,你去當鋪把這些都當了,留下娘的藥錢,其他的你拿着,能填飽楊家的胃口也就罷了,不能你就拿去疏通人脈,去給楊家施壓,就算是休書,也不能讓他們污了阿姐名聲!”
陸新看着陸故,咬着牙想,當初先讓弟弟讀書是不是會不一樣,是不是能拿個童生回來,畢竟陸故才上了兩年書,就有先生贊不絕口。他盯着箱籠裡的書,陷入魔怔。
啪嗒一聲,木箱被合上,陸新擡頭看去,少年面無表情,眼若點漆,隻取了披風和幕籬,盯着他說:“你的病也要治,這兩個換藥錢。”
陸新急了,艱難撐起身來“我能熬過去,你先去救阿姐。”
陸故扯了扯嘴,又把陸新按下去“哥,你别急,馬上阿姐就能回來了。”
陸新質疑:“楊家不見兔子不撒鷹,不會突然發善心,你做了什麼?”他盯着這個近幾天性情大變的弟弟,不可抑制的恐慌又冒了出來。
陸故低着頭,隻留給陸新一個黑黝黝的發旋,含糊說:“我遇到了一個貴人,這些都是小事,你安心養病就是。”
陸故抱着披風,轉身就走。
陸新咬牙,看着他背影喊:“你最好是!不許去賭!”又想起弟弟越發昳麗的面容,低吼告誡他“也不許去賣…”
陸故一僵,隻覺得重獲新生以來對兄長的印象,不斷被推翻,臉上一下漲紅,氣勢洶洶跑了出去。
陸母得的是風寒之症,拖的越久越不好,今日濟世堂換了一位大夫,重新開了藥,藥效極好,但陸家承擔不起。
陸故捏着藥碗,指節青白,隻恨自己回來的太晚,上一世孤身一人登高位,結果被兔死狗烹。這一世他一定要讓母親姐姐和兄長…還有婉娘,富貴無虞,風風光光。
他狹長的丹鳳眼輕輕眯起,嘴角微勾,“就先從那個傻子開始吧!”
利用一個必死之人,陸故毫無愧疚,唇齒間研磨出一個名字,意味深長——“定遠侯世子,沈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