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懸,陽光傾灑,哪怕處于寒冬,人間也有如此明媚的太陽播撒溫暖,把玄心正宗照耀的威嚴輝煌,就像金光給人的感覺一樣。
被金光引領着走出玄心大殿,默默凝視着身前人挺拔、纖細又高挑,仿若蒼松勁竹一般的身姿,七夜卻黯淡了眼神,眉宇間再也壓不住失意。
為什麼...非要逼他娶小倩呢?
本甘願來玄心大殿,想在金光面前赴死,結果卻被他扔出的一枚驚雷炸的體無完膚,七夜此刻的心情可謂是五味雜陳,淩亂不堪,除了抗拒就是想逃避,為何...不能讓他幹脆的結束這荒唐一世呢?
反正,他這一生已成了笑話,他永遠也得不到他想要的。
目光灼灼的追随着金光優雅卻極為冷漠的身影,七夜眸光顫抖,苦澀的水光在眼眶裡閃爍,隻覺得心正被千萬斤重的鉛塊墜着,鈍痛延綿而深刻。
步履沉重極了,逐漸落在雷厲風行的金光身後,七夜看着備好的兩乘轎攆,又看着金光蹙起劍眉,已經顯露出不耐的神色,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魔君,快請吧,本座帶你進宮面聖。”抱起雙臂,審視着突然磨磨蹭蹭的七夜,金光冷聲道“你不會突然反悔吧?要知道,你的門人可還等着你拯救呢。”
“金光,我想和你談談。”聲音沙啞,落寞而沉重,七夜瞥了眼等着擡轎攆的幾個玄心弟子,堅定道“能不能先和我談談?”
“等見了聖上,不是更好談?”鳳眸中劃過疑色,金光嗤笑“本座以為你會高興,畢竟本座的條件,于你來說可是相當優厚。”
漫不經心的掀開轎簾,金光懶得理會欲言又止的七夜,直接坐了進去“好了,啟程吧。”
“等等!”來不及顧忌玄心弟子的詫異,七夜心中一急,莽撞的跟着金光坐了進去,完全忽視了另一乘轎攆“金光,我有話想說。”
“該說的剛剛在大殿都已經說了,魔君,去另一乘轎攆坐好。”語氣中裹挾着冰冷的怒意,像訓斥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金光看七夜毫不顧忌的要和他擠一乘轎攆,本就塗了厚重暗色水粉的臉頓時更黑了。
“我不會和小倩成親!”執着又堅定,大大的眼中有淚光流淌,卻倔強的不肯落下讓他看輕,七夜咬着牙,直接提高了音量“金光,方才在大殿,我是作為七世怨侶,作為陰月皇朝曾經的聖君和鏡老師、四賢、小倩的親友,但現在,出于本心,隻作為自己,我有些話想說。”
“你...”微微眯起鳳眸,猶疑的審視着七夜執拗到決絕的神情,金光很想鄙夷的嗤笑——作為七夜這個人?那本座和你更沒什麼好說的!畢竟在他眼中,七夜首先是陰月皇朝魔君,現在七世怨侶排到了前頭,那更是人間必除之而後快的死敵。而撇開這兩個身份,他并不關心七夜本身的想法。
但...
想到玉兒提出的,受到皇帝大加贊賞,對人間百利而無一害,能夠一箭雙雕的計策,金光還是壓下了不耐,緩和了過于冷硬的态度。
“罷了,啟程。”吩咐外面的弟子,金光神色淡淡,鳳眸中劃過一抹暗色“但是,快接近皇宮你要去坐另一乘轎攆。”
看七夜激動的露出驚喜的笑容,金光抽了抽額角,突然有了種他在欺負小孩子的錯覺...
謹慎的在轎攆上貼下防竊聽的符,金光冷傲的擡了擡下巴,示意七夜開始表演。
“金光,别讓我娶小倩!其他什麼條件,都好商量。你讓我約束陰月皇朝的妖魔,我一定身體力行,絕不讓他們作亂人間!”急切的道,七夜神情懇切“而且,來到人間的這些妖魔,都是向往和平的。他們受夠了争鬥,隻想過平靜的日子,和我心底的希冀是一樣的!我既不想占領人間,也不想和你成為敵人,和玄心正宗作對,更沒有想過要毀滅世界!所以,我求你相信我,哪怕是七世怨侶,哪怕出現天魔沖七煞,我也不會為非作歹!”
手心汗濕,心跳在金光意味不明,晦澀難懂的目光中愈發失控,鼓動出渴盼激烈的樂章,七夜喉頭哽咽,緊張而決然“我...我本想用自己的死,來解決一切。但是...”
想到方才在大殿上,金光那一聲脫口而出的‘七夜’,還有那句‘你不能死’,七夜終究難抑心底深埋的,長久以來讓他竭力掩蓋,讓他絕望掙紮,卻甘之如饴被痛苦磋磨的愛意,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沖動,腦海裡甚至生出了更越矩,更不現實的幻想,那本是他不敢也不該奢求的。
唇瓣幹澀,七夜局促的舔了舔,眸光如破碎的星子,閃爍着終是沒能壓抑掩埋住的祈願和渴求,卻帶着些許卑微的哀戚,缱绻纏綿。
“金光,我是隻想...我隻想,求得一個結果。”垂眸掩住其中炙熱濃烈到絕望的情愫,七夜喃喃,全身都因差點脫口而出的坦白而繃緊了“若是...若陰月皇朝能畫地為城,若我不用去死,那我是不是,能和你...的玄心正宗,比鄰而居,就像在陰世幽泉的那晚,我們...”
忍不住擡眸定定地凝視着金光詫異的神情,七夜唇瓣顫抖,眼中的祈求差點化為實質的淚珠,争先恐後的渴望安定墜落。
“...”金光。
眉宇間萦繞着幾分困惑,金光猶疑的審視着七夜,不理解他莫名激烈的情緒。
有這樣一個天真的聖君,真不知是陰月皇朝的幸運還是不幸。
還解決一切...難道七夜以為,解決一切隻是度過天魔沖七煞嗎?枉他在陰世幽泉時,還欣賞過他。
收斂起鳳眸中的不耐輕蔑,金光拿出了早年應付朝臣時練到熟稔的假笑,勾起了唇角,故作欣慰“真是沒想到,魔君你有這樣的心。”
頓了頓,金光本想直接說七世怨侶必須成親的條件絕不可能改變,但看着七夜罕見流露的真情,他突然萌生了些許好奇。
難道這個魔君,真的如此‘高尚’?哪怕犧牲自己,也要成全深愛的聶小倩,放她去和那個一無是處的書生情敵相親相愛?
他真的是作為魔君被培養長大的嗎?
一瞬間,金光有了詭異的懷疑。
哦,自然不全是。
心中冷冽的嗤笑,金光簡直要為陰月太後的深謀遠慮拍案叫絕了。
魔君确實是魔君,斬天拔劍術能修行到如此高強的地步,絕對少不了日夜的刻苦。但這為情所困,為情所迷,情感為重的思想,卻不應當屬于一個魔道霸者。
該說不愧是七世怨侶嗎?
更甚者,在陰世幽泉時,在見到所謂的殺父仇人能放下芥蒂,不乘人之危的君子之風,在與正道合作後能欣然同意與宿敵歡慶,還主動來敬他酒的作為,都不應當屬于陰月皇朝的魔君。
眸光微暗,鳳眸中染上凝重,金光沉吟。畢竟,如此運籌帷幄,步步為營的陰月太後,真的會由着七夜踏入陷阱嗎?
“但你要知道,七世怨侶不成親,就無法消磨怨氣。萬一天魔沖七煞的時候怨氣膨脹,造成人間災禍,該由誰負責?”冷淡了神色,金光一針見血,璀璨淩厲的鳳眸難□□露出幾分諷刺“魔君,其實你也不知道七世怨侶毀滅世界的具體操作吧?你的話就像空中樓閣,和你在大殿上的保證一樣,一文不值。”
“呵,剛剛本座懶得計較,但那些在人間的妖魔,如果有一天又厭倦了平靜,改變了想法,重新開始為非作歹,吃人害人,本座難道要去你的墳墓前讓你的屍骨來負責嗎?!魔君,你甘願赴死的壯舉,本座聊表敬意,但作為一個要去死的人,你竟然說得出口保證二字。”不屑的譏諷在精緻的眉宇間氤氲,給他更添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冷傲,金光忍不住嗤笑“所以,你不能死,而七世怨侶也必須成親。”
“可是——”喉頭像被巨石堵住,幹啞滞澀,剛剛還滾燙劇烈跳動的一顆心倏然被金光漠然鄙棄的态度凍傷了,仿佛千萬斤重的鐵錘狠狠一擊,讓他才鼓起的勇氣瞬間逸散,潰不成軍。絕望的悲戚複又席卷,咆哮着要把他淹沒。
“如果...如果天魔沖七煞的時候我當真怨氣膨脹,那你親手殺了我,好不好?”氣息頹然,七夜沉默半晌,才哀求道“金光,别讓我和小倩成親...你想,隻有相愛的伴侶才能幸福,才能沒有怨氣,我和小倩如何能...”
“真是奇了,你不是喜歡那隻狐妖?相纏七世的宿命,能讓你如此寬宏大度,把心頭所愛拱手讓人?”不敢置信,金光懷疑道“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更别提你們一起長大的情分。難道就因為她現在愛着甯采臣,你就輕易退居?甚至甘願赴死?呵,陰月皇朝的聖君還不如一個普通凡人!”
“那是因為我根本不愛小倩!一直以來其實我——”受不了被金光如此誤會質疑,七夜的胸口急促起伏,蓦然握緊了拳,頭腦一陣發熱就脫口而出,聲音嘶啞決絕,飽含了不甘和難以忍受的苦澀。
在這難得能獨處——還是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裡——的時刻,七夜早就失了平日的理智和克制,腦海中不自禁就浮現出陰世幽泉那夜,他們從月上眉梢走到金烏乍現的光景。
他們不僅一起觀賞了圓月當空,星辰流淌的靜谧爛漫,還見證了一輪紅日灼灼攀升的璀璨壯闊。他們并肩而行,默契十足,雖稱不上談笑風生,但也算和諧安然。那晚,除了礙于身份——當然或許對金光來說是出自本心,目的明确——所說的挑釁和宣告,他們也談了很多關于人間、關于魔道,甚至關于自身的事情。
雖然,金光總是點到為止,對他的探究好奇不為所動,但他還是從金光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了人間的美好,也淺淺觸及到了金光作為國師和玄心宗主的堅韌辛勞。
比起有母後、鏡老師和四賢輔佐,根本不需要為朝政操多少心的自己,金光可謂是事事親為,日夜辛勞了。
清冽的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在金光纖細挺拔的身上,仿佛給他披了一層朦胧的薄紗。疏落的光影柔和了金光的凜冽淡漠,矜貴桀骜,也讓七夜再次意識到,眼前人姿容的昳麗絕豔。
精緻端正的五官仿若畫中仙,上挑的眼尾不僅讓他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妩媚,也讓他的殺氣更顯淩厲,在不經意間就能撩動人的心弦。
那夜,七夜早就注意到金光高挺的鼻梁旁被蹭掉了些許暗色水粉,隐約顯露出的内裡,是如玉般的白皙柔軟。
這一切,都讓他的心好似被貓抓撓了一般,泛起層疊延綿的癢意。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絕對陌生卻也絕對美妙的悸動,是不同于和任何人在一起時的感覺。
這一切,都讓他忍不住去幻想。有一天,金光能在他面前脫去層層僞裝,展露出他真正的美好。而他也樂意與金光傾心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