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開他手的瞬間,褚衛憐連連後退,緊接着腳跟絆到岩石。她猝不及防,整個人跌了下去,身後的宮人忙來扶人:“娘子!”
“娘子!”
“娘子可傷着了?!”
褚衛憐吃痛的看掌心,地上全是細微灌木,她的掌心被輕微擦傷了,通紅一片。
但比起這點小傷,還是心裡的恐懼更大。
盡管剛剛,夏侯尉似乎隻是想提醒她身後有岩石,褚衛憐被宮人扶起來的時候,還是咬牙端詳他。
他原在看她,此刻卻不自在避開她的目光。垂眸,攥住了衣袖。
“娘子,娘子可疼?”
因為褚太後的叮囑,宮人很緊張她。
褚衛憐搖頭說了聲不疼,目光仍在盯夏侯尉。
很奇怪,當時他回頭看她,她怕得連連後退。現在夏侯尉避開視線了,她卻又敢打量他。
此人就是她夢魇裡的人。
早在褚衛憐還不認識他時,就已經能夢到他。
冥冥中告訴自己,這些怪異的夢一定和他有關。可是叫褚衛憐探查因果、逼問,她此刻又問不出什麼來,隻能警惕地盯夏侯尉,好像就能盯出她不知道的東西。
夏侯尉還立在原地,他雖然低着頭,脊背卻挺得筆直。
褚衛憐的目光從上往下,從肩膀順延到他的手骨。在徹底看清他手指的刹那,她的身體抖了抖,想起夢裡無數個黑暗的日夜。
就是那雙手!就是那雙手!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它竟然又出現了!
就在她的眼前!
瞳孔不斷放大,冷汗從後背細細滲出。褚衛憐幾乎強摳住掌心,才令自己不在這兒暈倒。
“表妹!憐娘!”
突然一聲,打破褚衛憐的驚懼。她急忙回頭,是夏侯瑨焦急的找來。
看見夏侯瑨,褚衛憐的心莫名安定。她深深呼吸又放氣,直把恐懼逼出心口,努力地朝夏侯瑨笑:“瑨表兄,你可算回來了。”
“是啊,我事辦完就回來了。”
夏侯尉站在原地,垂着兩袖,依舊沒有擡頭。
夏侯瑨掃了眼他,與褚衛憐說道:“怎走了這麼遠?方才原尋你不着。”
“憐娘,你手怎麼了?”
人多起來,褚衛憐收回目光,“不礙事,就是摔了跤,回去擦點藥就好。”
“走吧,那先回去。”
宮人跟着褚衛憐先走,夏侯瑨則在最後斷路。
等到夏侯瑨也将走時,最後回頭,竟在此刻與夏侯尉的目光對上。
夏侯尉靜靜擡頭,目光越過他,停留在遠去女子的背影。
“不該你想的,你不要想。”
夏侯瑨冷漠道:“她不是你能攀上的人。”
夏侯尉的眸光黯了瞬,片刻後收回。點點頭,似是認同他的話。
最後又朝夏侯瑨笑了笑,方轉身離開。
夏侯瑨握緊拳頭,盯着夏侯尉離開的方向。直到那抹灰褐的影子在盡頭消失,才小跑追上大隊伍。
“憐娘,他不是好人,你以後小心他。”
回慈甯宮的路上,褚衛憐與夏侯瑨并肩而走。
即便知道夏侯瑨說的“他”是何人,褚衛憐還是忍不住問一問:“誰?”
“就是我三弟。”
夏侯瑨并不喜歡他,頗是反感道:“他是陰險之人,你信不信,今天你能遇到他,完全是他有心安排的?”
褚衛憐信,當然信,即便夏侯瑨不問,她都是信的。
在夢裡,那個人就是陰毒的。他折磨人的辦法也很陰毒,不見血,卻能教人生不如死。
在夢魇裡她曾去過一次地牢,那裡堪稱烈獄,遍布哀嚎。幾乎每一個人,都在求死。而那個人卻近乎可怕的握住她手腕:“眠眠你看到了嗎,你隻能跟着我,不然就是這個下場!”
褚衛憐輕甩腦袋,盡量逼退噩夢。
炎日高懸,雲天遼闊。這是青天白日,是在宮廷的花園,有花香,有鳥鳴,這裡還有魚貫而行的婢子們,怎麼也不是黑暗的夢。
她眨眨眼看遠天,心情好了些。又注視夏侯瑨:“他為何要安排呢?”
“我想,他是想因緣際會跟你結些緣。”
“今日你救了他,明日他就會謝恩回贈。一來一回,不就結識了。”
至于為何想結識,夏侯瑨沒再說,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
“總之,他是個陰險的人,讀書時連先生都不喜他。”
說到這,夏侯瑨又想起黑夜裡,他曾親眼看見夏侯尉做的某些事,鄙夷且厭惡。
他自認是個君子,君子不言人之惡,不做背後攻讦之事。所以他暫時沒有打算繼續告訴禇衛憐,隻提醒她,知道他那三弟不是好人就行了。
一路送褚衛憐回慈甯宮,褚太後見兩人回來,金童玉女好不登對,心頭歡喜的不行,還留了孫兒用午膳。
午膳過後,夏侯瑨辭行:“父皇這時候該召兒臣了,容孫兒先走。”
褚衛憐正在給姑母剝橘子,褚太後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夏侯瑨笑:“去吧,替你父皇分憂去,多學些,将來才挑得起大梁啊。”
夏侯瑨笑應:“是。”
他又望了望褚衛憐,見她也朝自己笑,才終于輕快地離開。
褚太後坐回藤椅,胳臂舒展,宮人們立刻走近前,捏肩按腿。
褚衛憐剝了瓣橘子,施手遞到褚太後唇邊,“姑母嘗嘗,江浦太守進貢的新橘,很甜的。”
褚太後吃了一瓣,也稱甜,笑着看褚衛憐:“你怎知它甜呢?趁着我不在,偷吃過了?”
“姑母這話,真真冤枉憐娘了,怎能叫偷吃呢!”
褚衛憐笑,把新剝好的塞褚太後掌心。又佯似悶悶的去剝另一顆:“憐娘是替姑母先試,要是酸的,早早打發回去,甜的才告訴姑母呢。”
“好好,你這孩子嘴巧,比姑母年輕時還能說。”
褚太後側頭望她笑。連吃了褚衛憐五個橘,又問道:“對了,處了這些日覺得瑨如何呢?”
褚衛憐放下橘子,認真想了想,道:“瑨表兄是個很好的人,他待我于禮,沒有地方不周。隻姑母知我,我是多思的,還要再看看。”
“好,看看就再看看,咱們不急。”
褚太後握住侄女的手。
一直到伺候褚太後午憩了,褚衛憐才走。
正值晌午時分,日頭很大。褚衛憐本來也要回去午睡,看門的鄭公公突然來報:“娘子,有個叫福順的小太監想求見您。”
“福順?他是誰?”
褚衛憐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在哪聽過。
鄭喜迎着笑臉說:“就是三殿下的身邊人,他經常替三殿下跑腿。”
三殿下?夏侯尉?
一種奇怪的感覺。
褚衛憐臉色微變,并不是很情願見:“他有什麼事嗎?”
“他有東西要轉交娘子。”
褚衛憐當即想起了夏侯瑨的話——“因緣際會結緣......今日你救了他,明日他就會謝恩回贈。一來一回,不就結識了......”
他是讓福順來謝恩的?
若如此,夏侯瑨倒是猜對了。此人等不住,還沒明日,下午就來。
如果是夏侯尉親自來,褚衛憐不會想見他,因為看見他就會心梗害怕。
但這回來的是福順,對于福順,她就沒那麼多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