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過後是寒衣節,整個秋天,褚衛憐都在褚家度過。
待在家真是舒服極了,每天她睡醒,散步曬太陽,再與母親、阿姐、嫂嫂們說幾句。晚上父兄散衙回府,一家人熱鬧用膳。
十月始伊,天漸寒,京城有兩件轟動的大事:
一是,撫遠侯府向羅家提親。
二則,皇帝封褚氏二郎褚淩為将,從軍遠赴西北。
對于撫遠侯與羅家這門親事,許多人津津樂道,都不看好——因為兩家門楣差得實在太大。
且不說撫遠侯出身弘農楊氏,簪纓世胄,羅父隻是個四品散官。
單從子嗣上來說,撫遠侯就楊成煥一個兒子,而羅父兒女衆多,儀霜隻是其中之一,沒有人會留意到這位生母早逝的姑娘。
皇帝給了如此大的排面,一場遊園宴,竟搭出這麼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實在令人匪夷。
因此許多人議論,這親大概結不成了,侯府必會千方百計退掉親事。
沒成想十月,侯府向羅家送去尤為豐厚的納吉禮。誰人不歎一句:“世事難料啊!”
又歎:“侯府當真氣派!撫遠侯真不愧為将帥,不拘一格,淡泊名利!”
除此之外,褚淩也在衆人茶餘飯後的議論裡。
諸多世族中,褚家最風光。皇帝不僅封了褚淩為“安信将軍”,更是在出征當天,親自禦駕,送人出城。
這“安信”二字何意呢?
有人揣測,皇帝這是要為自己母親的娘家築勢。安信,令他安信又信服,唯褚氏也。
自然,更有種種樂談,不在話下。
是夜,撫遠侯府。
“爹,何必送去納吉禮呢?您不滿意這樁婚事,兒子也不滿,咱想法子退掉就是。”
楊成煥與好友出門玩了一天,回到家,才知道他爹已經把給羅家的納吉禮備好了。
不僅備好,還送出去了!
楊成煥實在搞不懂他這個爹。
那天遊園宴他中了宮裡的計,所有人跟着皇後,聽到動靜都圍過來。而他身旁的羅家小娘子,半是驚恐,半是梨花帶雨。他無奈之下,才答應要娶她。
回到家裡,爹知道這事,把他罵了個底朝天,隻恨他不長心眼。
楊成煥也很無奈啊——他不過被人帶錯路,不慎看見羅小娘子的身子。
隻有那麼一眼,就一眼,他甚至都沒碰到她,也沒說過話,半點逾禮也無,怎麼就要娶她了!
燭燈下,撫遠侯正在擦劍。聞言,頭擡也沒擡。
“無事,何必退掉?太麻煩了。既然這親不得不結,你娶就是。”
楊成煥驚呆了。
“我娶就是?”
“爹,我是您親兒子!這是我終身大事,我娶就是?敢情不是您娶,您就不放心上啊?”
撫遠侯沒擡眼,繼續擦他的劍。
楊成煥煩躁得踱來踱去,最後,打算換種問法。
“爹,我娶妻後您就得回西北了,您就打算這麼着回去?不待京城了?”
椅子裡的男人還是未答。
長劍拭得清光凜凜,他丢開手上濕布,又取一塊幹的,慢慢而擦。
“爹!”
最後,撫遠侯被這兒子吵得被迫擡頭:“此次回京,我也沒打算等太久。”
“這是何意?”
撫遠侯看向手裡的劍,深邃的眉眼光芒發沉。
“所有的事,在你成親之前,都會塵埃落定。”
這一句,楊成煥終于聽明父親的意思。
隻是父親的意思,并非他之意。
他在京城待了十幾年,而父親遠在西北。從他出生起,隻有娘,就沒見過父親。對于上京,楊成煥自認比他更了解。
楊成煥沉默了許久,低聲道:“上京局勢多變,沒父親想的簡單。隻恐父親不能如願。”
“為何不能?”
這回撫遠侯放下手中的劍,認認真真打量兒子——這個是他骨血,卻自小不在身邊長大,他的獨子。
多年西北苦寒,使他渾厚的聲音微沙,又像含着風霜。
“皇帝懦弱昏庸,這些年政權都在褚太後和康親王手上,兩人狼狽為奸,把持朝政。”
“如今,康親王已是花甲之年,又有幾個年頭能熬?他早不堪用,皇帝亦不堪用,否則褚太後也不會急于把皇子瑨擡上來。”
撫遠侯慢慢笑了,“她這個孫兒,下個月及冠封王,褚太後還要把自己的侄女配給他。可見皇帝膝下幾個皇子,她鐵了心要扶夏侯瑨。”
“你爹我聲名在外,功高蓋主。我一回京,宮裡那幾位恐怕覺都不能安睡了。這時候我不争,等将來夏侯瑨即位,那就難多了。”
楊成煥聽了臉色大變:“爹是想登高,來日黃袍加身?”
撫遠侯給了兒子一爆栗,無語地翻白眼:“你爹我戍邊為民,打了一輩子戰。你當我為誰打的?為皇帝打?”
“我呸,我為的是我們大興,為的是中原千千萬萬老百姓。就那皇帝?他還不配。我有着大好名聲,何必為了一個帝位,背上一世污名,白白辱沒我們弘農楊氏!”
“可父親不想登高,何不等皇帝下台,夏侯瑨即位?”
楊成煥輕聲道:“我知道父親恨褚太後,亦想要褚氏倒台。兒子與瑨殿下相識,深知其性,他是有擔當之人,的确堪為儲君。等他即位,未必會做褚太後的傀儡。”
“堪不堪為有何用?”
撫遠侯哼了聲,“他究竟能不能坐上那位子,才是本事。”
“......”
楊成煥可算聽明白了,父親根本就不想夏侯瑨登基。
一聲哀歎從撫遠侯鼻息出來。
他像是想起什麼,忽而蒼老幾歲,目光黯淡。
許久後,才扶住桌椅低喃:“十幾年前,我還答應了一人。我答應她,要幫她的兒子。”
……
十月底,天逐漸寒涼,甚至偶爾的夜裡會下小雪。
離禇衛敏出嫁,也一天比一天近。
禇衛憐記得,在那場夢中,禇衛敏的确有一場大婚,但嫁的是周垚。
而在今生,禇衛敏和周家的瓜葛被她切斷,嫁的卻是龔表哥。
今生的軌迹,一步一步,的确與前世不同了。她也在往不同的方向走。
眼下對于禇衛憐來說,想要徹底改變命途,還需要再做一件事。
一件極關鍵的事——讓夏侯尉死。
隻有他死了,前世囚禁她的人才會消失,她才可以沒有威脅。
禇衛憐再次履行計劃的時候,是在年底,離禇衛敏出嫁還有三天。
褚太後關心侄女們的親事,欲為褚衛敏添妝,讓其風光大嫁。
這天傍晚,褚衛憐進宮,代母親陪褚太後詳說嫁娶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