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蛇并非癡傻之人，他不是感受不到此前白矖對他的态度。

他偶爾也會想：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他剛被白矖救回部落的時候該多好。

那個冬天漫天飄雪，寒冷異常。

但對螣蛇來說，卻是自己過得最好、最溫暖的一個冬天。

螣蛇出生于十萬大山之中一個妖怪環伺的小部落。

自巫妖大戰之後，妖族四分五裂、處境各異，對人族的态度也有所不同。

有些妖族感懷于女娲娘娘煉石補天的功德，總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庇護人族。

但也有些妖族不滿于巫妖兩敗俱傷後人族獨大的現狀，心懷怨怼。

不幸的是，螣蛇出生的那個小部落周邊的妖族就屬于對人族沒什麼好感那種，所以那個小部落裡的人族活得頗有些艱難。

部落首領不甘被妖族驅使，深覺人類太過弱小了，“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主意。

他聽說女娲娘娘曾屬于妖族，人族是她按自己道體的樣子捏出來的，所以人族和妖族結合可以誕生後代，且這樣誕生的後代被叫做“半妖”，它們往往會繼承到妖族的一部分“天賦”。

部落首領從這個傳說中得到靈感，在親眼見到一位半妖後，計上心頭：他将部落中美麗溫順的少女獻給強大的妖族，說是想尋求大妖的庇護；同時也派出部落中的好獵手去狩獵弱小的精怪。

他在挑選目标時很是費了一番心思。

強大的妖族要選擇獸性難耐的好色之徒，這樣的大妖才能被美色所惑。而且它們往往播種太多，後代無數，便不會太在意相對弱小的半妖後代。

弱小的精怪要選擇天賦特殊的，這樣生下的半妖才更有可能繼承一些有用的天賦。

雙管齊下，部落裡誕生了為數不少的半妖。

可與此同時，部落裡的人對首領的不滿也日益壯大。

他們本就厭惡妖族，之前獻出部落中的女子還因為刀沒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等首領再要求部落中的女子與被狩獵回來的弱小精怪結合後，簡直是群情激憤。

部落裡反對首領的人越來越多，最終聯起手來推翻了首領，将他和那些非我族類的半妖們一起趕了出去。

被趕出部落的首領心裡十分不服氣：部落裡的人們簡直是鼠目寸光，根本不能理解他的智慧，他一定要證明自己才是對的。

他用從前學到的馴養大型野獸的法子養着這些半妖，樹立威信，讓他們對自己恐懼，這樣他們才會聽話，甚至等他們長大之後，自己老了，他們也會習慣供自己驅使。

既要他們變得強大，又要他們變得懦弱。

螣蛇就是這些半妖中的一員，他的父親是一隻弱小的避役精，所以他也是一脈相承的弱小。

但他繼承到的天賦能力可以使他很好的潛藏在各種環境中。

首領讓他探查消息，他也因為這個安排比其他的半妖接觸到更多的世界。

他看到了部落裡馴養大型野獸的法子，從小将它們困在方寸之地，不聽話就鞭打。漸漸的，即使那些野獸長大了，它們的心永遠被困在了過去的弱小裡面，不得自由。

螣蛇聽到了部落裡的老人教導年輕人的話，才忽然意識到，他們這些半妖和部落裡被馴養的家畜沒有什麼區别。

這些見聞在他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

首領日漸老去，他等不起了。

雖然半妖們的力量還比不上周圍的妖怪們，但已經夠幫着他奪回部落了。

就在老首領帶領半妖們反攻部落那天，螣蛇心裡的種子終于等到了發芽的好時機，他趁機逃了。

然後他就一路流浪，直到掉進了白矖的陷阱裡，被她救回家。

螣蛇第一次知道：原來受傷後可以有人小心翼翼地為自己包紮；原來吃藥時可以有人翻遍家裡每個角落給自己找糖；原來做事前可以有人在意自己的想法和意見……

可從他傷好之後，一切都變了。

白矖好像特别忙，總是不着家。螣蛇一個人在家裡，隻覺得格外寂寥。

索性“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白矖很忙，但他不忙啊。

他知道白矖是外出狩獵隊伍的首領，就準備加入外出狩獵的隊伍。

但他硬實力不夠，隻能在加入狩獵隊伍的試煉中，惴惴不安地展露出自己與環境融為一體的天賦。

等他好不容易獲得太昊首領的特别批準，加入狩獵的隊伍中，才發現白矖被調去訓練年輕的人族戰士了。

剛好，他也蠻缺乏實戰訓練的。

可他每次去訓練場，白矖都沒空。

久而久之，傻子都知道白矖在躲着他了。

螣蛇不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惹白矖生氣了。他一直想找白矖問個清楚，卻始終找不到機會。

所以在偷聽到光目姑娘她們想在人族尋一對眷侶時，果斷出言抓住機會，自告奮勇。

他知道，白矖會躲着自己，卻一定不會躲着在這次大戰中出手相助的客人們。

果然，在靈夭先生和瑤池姑娘的幫助下，他終于窺見了白矖内心世界的一角。

在元屠姑娘和昊天先生的幫助下，他也拿到了合适的材料，準備為白矖做件禮物。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越靠近約定的地點和時間，螣蛇心中的惶恐和不安就越盛，蓦地升起一股近鄉情怯之感。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勇敢的人，他怕痛、怕餓、怕黑、怕好多好多東西。

隻是今時今日的處境，恰如當初逃離老首領的時候。

那時候他知道，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好是壞，如果他不搏一搏，自己的天地就永遠隻有那方寸之間的壞。

現在他知道，不管白矖的選擇是同意還是拒絕，如果他不試一試，自己的未來就永遠不會有那麼好的白矖。

所以他一定是要再勇敢一次的。

螣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從懷中掏出桃核和桃木，從靴子裡拔出一柄小刀，細細雕琢了起來。

冥河也心意一動，分出一道神念禦劍，自己盤腿坐下打磨起方才尋來的珚玉。

昊天看了看螣蛇，又看了看冥河，不由得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