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遺憾也傳給了靈夭,成了靈夭的執念。
靈夭從未見過當初妖族天庭的小殿下,他見到的阿兄總是沉穩的、寡言的、溫柔的、可以依靠的、對他悉心照料的樣子。
阿兄對他很好,他自然也想對阿兄好。
可他竟然對阿兄的喜好一無所知,他們隻會談論靈夭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以後想要做什麼……
于是靈夭知錯就改,開始向地府的巫妖們打聽起有關陸壓的事來,英招便是其中的主力,從他們的講述中,拼湊出一個幾乎全然陌生的阿兄。
當然,阿兄就是阿兄,怎樣都很好。
但曾經那個小太陽一樣的妖族小殿下,明顯比現在沉郁的陸壓要開心很多。
靈夭希望阿兄一直都是那樣的開心與快樂。
所以他借口自己長大了,應該要出去遊曆一番,看看洪荒的廣闊天地、大好風光,阿兄欣然同意。
剛出輪回之境不久,靈夭就在大人之堂遇見了倉颉。
他用巫妖舊事買了消息,得知大人國有位蛇妖翠娘,釀酒技術神乎其神,便想法子請她幫忙釀一壺能讓大能都醉夢一場的美酒,希冀阿兄能借酒澆滅情愁。
翠娘果真不負盛名,為他研發出一種新酒——黃粱夢,飲之可将過往的種種憂與愁都納入夢中,夢醒無痕,酒醒無憂,隻會覺得前塵往事恍然如夢,并不值得真切。
靈夭自己試過這酒,不知道是不是他被阿兄保護得太好了,并不覺自己有何愁苦,喝完這酒隻是一夜無夢,睡到天光大亮方醒。
沒想到翠娘不信他的試用體驗,偷偷給元屠姑娘安排了這種酒,後來他也給開明獸、伏羲前輩喝過這種酒,這黃粱夢也算是屢試不爽。
但他觀此次伏羲前輩飲下這添了水的黃粱夢的樣子,忍不住又有點擔心,以阿兄的修為和那樣深切的悲痛,這酒恐怕未必能起到期望中的效用。
好在瞌睡來了送枕頭,他剛好遇到女娲娘娘,得到了一點與後土娘娘有關的舊事的線索。
他不假思索,就順着線索來到了這個地方,見到這被黃沙記錄着的金烏們的故事。
靈夭這才覺出不對,他是為了後土娘娘來此的,可此方天地,為何充斥着金烏的氣息?
他想了想,取出阿兄送他的羽毛,逆運功法,為羽毛注入至陽的靈力,周身猛然燒起一圈金燦燦的火焰,将他護佑在當中。
太陽真火剛一出現,靈夭手中的羽毛就好像受到了什麼感召,帶着靈夭倦鳥歸巢般徑直飛到了當中那棵巨大的扶桑樹上。
靈夭趕忙眼疾手快地抱住一段粗細合适的樹枝,不顧枝幹傳來的滾燙與灼熱,将尾巴也盤了上去,穩定住自己的身形。
他剛放下心來,又覺得自己這心還是放得太早了。
因為他抱住的這根枝幹突然像開了倍速一樣生長了起來,很快就長得比樹冠還要高了。
枝幹最頂端的葉子上憑空結出一枚金色的果子。
那果子越長越大,一眨眼的功夫,就長得有太陽那麼大了,被枝幹最頂端的葉子輕輕一撫,就落進了那無形的軌道之上,按着固定的軌迹巡行。
扶桑樹沒有眼睛,但靈夭就是能感受得到,它也在目送太陽,因為一直等那枚太陽穿破黃沙,行至看不到的地方後,這根枝幹才縮回了原本的長度。
靈夭剛收回視線,就發現自己身前出現了一尊神念。
這神念不知是何時站在他身前的,無喜無悲、無嗔無怒,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吸引她的注意,都無法讓她有半分動容。
可她的眼睛卻直盯盯地看着靈夭,或者說看着靈夭手中的羽毛。
靈夭心中一驚,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又重新認真觀看天空中那些不斷變化的黃沙畫面。
原來阿兄最後還是打動了那位後土娘娘。
靈夭曾經問過阿兄:“現在天上的太陽是哪隻金烏?”
陸壓說他也不知道,正是因為他不知道,他當初才會想去尋找,陰差陽錯尋上了廣寒宮,撿到了一個弟弟。
但羿射九日過後,世上就那麼幾隻金烏,既然不是他陸壓,想來現今天上的太陽不是他叔叔,就是他父母了。
可靈夭現在看了沙畫才知道,巫妖大戰之後,天地間就隻有阿兄一隻金烏了。
或許是因為喜歡,或許是因為憐憫,又或許是因為其他靈夭不知道的原因,後土娘娘終究還是不忍心讓陸壓孤零零地挂在天上獨行。
她身化輪回之前,在洪荒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收斂金烏們的遺骨,修築了這座金烏墳。
後土結合西方教“一花一世界”的神通,将金烏墳化入虛空之中,還特意留下一道殺念——平心,作為這金烏墳的守墓者。
然後她便請女娲師妹在排列日月星辰的走向時,用這金烏墳充作太陽。倘若還餘有心力,無聊之時可以順便填些守墓的奇思機巧。
靈夭剛一進入這方天地,平心就感應到了他的到來,幸而她第一時間感應到的是他懷中羽毛傳來的屬于陸壓的氣息,這才壓下了那與生俱來的殺意。
她本就是殺念,沒了殺意,也好似失了靈性,所以才變成靈夭看到的這個樣子。
這會兒平心終于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那能讓自己違背本性想要守護的氣息,不屬于眼前的妖族,隻屬于他手中那根金燦燦的羽毛。
明白了這一點,她好像一下子就被激活了。
平心乍然攥緊了拳頭,一拳砸向靈夭舉着羽毛的手臂,還不等靈夭躲避,天上的黃沙就先于平心的拳勢傾瀉而下,在困住靈夭的同時,遮蔽住他的視線。
靈夭尾巴向下一拍,借力躍起,想要跳出黃沙的包圍,手臂躲過了一劫,卻正好把自己的尾巴送到了平心的拳下。
也是靈夭的尾巴肉厚,吃痛也不太妨礙他的動作。
但他打後土殺念!?真的假的?
他一邊挨打,一邊思考,為何方才這尊殺念沒有動手呢?
挨了兩三拳,靈夭忽然發現,這尊殺念拳拳都沖着阿兄贈他的羽毛而來,打自己打得特别狠,對那羽毛卻又有些溫柔,甚至不肯讓自己的拳風有一絲拂過羽毛。
靈夭嘗試着将羽毛換到另一隻手,發現這殺念的拳頭也換了目标。
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被這突然出現的殺念一吓,自己不自覺中斷了對羽毛的靈氣供應。
靈夭試探着再次激活了羽毛自帶的太陽真火防護罩,果然發現這尊殺念也安靜了下來。
他本想趁機撤退,卻又有些貪心。自己出來遊曆,不就是為了找尋能讓阿兄開心的法子嘛,如果能把這尊殺念帶回去,阿兄也能多個念想。
因為這尊殺念就是後土娘娘被阿兄打動過的最好的佐證。
但自己畢竟是修煉太陰之力的,不可能一直有至陽靈力來維持這金烏羽毛的防護。
靈夭想到這裡,又看了看阿兄送自己的羽毛,咬咬牙、心一橫,幹脆把羽毛吞下腹中,然後一把抓住這尊殺念的手腕,帶着她離開這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