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幾年,彭秀英雖然待她苛刻,卻并未動手打過她。
所以挨她一巴掌後,舒圖南短暫恍惚了一陣。
直到鄭鑫的母親撲過來要看她有沒有破相,舒圖南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一言不發捂着火辣辣的臉頰朝外跑。
她什麼都不管了,就拿不到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她也要離開這個地方。
如果再不跑…他們真的會把她嫁給鄭鑫!
嫁給那個傻子!
舒圖南才往外跑了兩步,就看見院子門口站着兩個人擋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位她很熟悉,是容美初中的高校長,另一位她沒有見過。
但在見到她的第一眼,舒圖南心底就有個聲音說:
“就是她。”
林漾月。
在今天之前,舒圖南從未見過林漾月,對她的印象僅僅停留在資助合約末尾的飄逸簽名上。
原來她長得這麼好看,皮膚白皙,尖下巴,長卷發,鼻梁上戴着一副金絲眼鏡。
即使她今天打扮很簡單,米色襯衣、淺色西裙,高跟鞋。但她隻要站在那裡,渾身就流露一股别樣的風情。
此時此刻看着站在那,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人,林漾月三個字突然就從紙上扁平的字,變得活生生且具象化。
而自己——
舒圖南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沾了牆灰高中校服,腳上廉價塑料涼鞋。
還有亂糟糟的頭發和臉上鮮紅的巴掌印。
真是……太狼狽了。
在今天下午之前,舒圖南一直盡量将自己收拾得幹淨乖巧,以求能在林小姐真的出現時,給她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
可沒想到林小姐會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從天而降。
舒圖南張開嘴,嘴唇抖了抖,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被打的地方還在火辣辣地疼,頭頂的猛烈的太陽也令她頭暈。無數情緒在心裡翻湧、膨脹,以至于她喉嚨堵塞,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如三年前。
三年前她中考完畢,清楚叔叔嬸嬸不會花錢讓她念高中,已在心底默默做好打算,等滿十六歲就去外面打工。
也是在這樣一個炎熱的下午,高校長騎着摩托到她家,又哭又笑地向她展示那份資助合約。
琛玉集團願意每年資助她三萬元,直至她高中畢業為止。
那是她十五年短暫生命裡,第一次出現曙光。
林漾月站在原地,直直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勾唇笑向她自我介紹:“我是林漾月。”
屋子裡的彭秀英突然沖出來,見着院子裡站的陌生人先是愣了愣,又在看清來人是高校長後迅速收斂臉上怒火,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哎呀,高校長,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她伸手攏了攏亂糟糟的頭發,大步向幾人走來。
“是來給宏宇做家訪噻?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哎呀…這真是,讓您看笑話噢。”她邊說邊向舒圖南使眼色,暗示她趕緊滾回房間。
舒宏宇在容美初中讀初二,因為搗蛋打架成績差沒少被老師找家長。九月開學他就要升初三了,原本彭秀英還在琢磨,等收到鄭家給的彩禮錢後,就想辦法把舒宏宇轉到實驗班去,讓他好好感受一下學習的氛圍,能早點開竅用功讀書,起碼不能比那個賠錢貨差。
這會兒突然見着高校長,彭秀英心裡不免又打起小九九,轉頭大聲朝屋裡喊了一句:“宏宇快出來,你們高校長來啦!”
舒宏宇平日最怕高校長,聽見彭秀英喊他立刻弓着身子往房間裡鑽。他爹舒鵬看他要溜,立刻拽住他衣領往外走。
鄭鑫一家見有客來,怕事情鬧大不好看,也立刻扯了個由頭離開,走前還不忘将院子裡兩隻雞拎走。
舒鵬拽着舒宏宇一出來,兩人四隻眼睛立刻落在林漾月身上,彭秀英這才注意到院門口還站着個人。
她一雙眼将林漾月從頭打量到腳,毫不掩飾面對漂亮女人的微妙敵意,啧一聲問高校長:“這位是?”
面對一家三口堪稱冒犯的打量,林漾月面色如常,似乎沒有絲毫不喜。隻對着舒圖南招手,喚她:“過來。”
舒圖南不知她何意,身體卻下意識做出反應,乖乖走到她身邊。低着頭側對着她,不讓她看到受傷的半張臉。
高校長突然出聲:“林小姐,您先帶小舒去車上塗點藥。我跟她家裡了解一下情況。”
林漾月的車就停在這附近,走十幾步就能看到。烈日烤得土地發燙,也曬得舒圖南兩眼發花。
即便如此,她也緊盯着走在她前方的女人。生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一眨眼她便消失不見。
直到被女人帶上車,被車裡冷氣刺激得打個激靈,舒圖南才驟然有真實感。
車裡很涼快,而且很香。不是外面常見的劣質香氛,而是一股若有若無的香甜氣息。
初聞像熟透的蜜桃,細細地嗅才能察覺甜裡混合的微苦咖啡味。
隔得近了,林漾月才有機會細細打量她。她看起來與她差不多高,很瘦,面頰微陷,鎖骨與肩骨都很凸出,細細的、薄薄的,仿佛一折就斷。
她大概有點害羞,或者是覺得緊張。林漾月打量她時她甚至不敢與她對視,斂着目,濃密睫毛一顫一顫。
舒圖南的确很緊張。
無論是身下冰冷柔軟的真皮座椅,還是鼻間優雅甜蜜的香氣,都令她感到陌生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