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終于滅了。
他長舒了口氣。
然後便看到玻璃窗的那一側,黎曉穿着睡衣站在對面的陽台上。正詫異的看向他。
月光透過毫無遮攔的玻璃窗子落入室内,他的舉止整個兒暴露在她的視線之下。
成銘用手背擦了一把臉頰。
短暫的對峙之後,他起身推開陽台的門,走了出去。
現在,他們光明正大的面對面了。
成銘已不記得,上一次他們隔着陽台說話是什麼時候。
隻記得初中二年級,人稱躁動期的年紀裡,他還經常翻過陽台跳到她家的陽台上,敲開她卧室門,跟她一起下樓,去武館上散打課。後來不知為什麼便慢慢不再這麼做了——大概因為那次她穿着睡衣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跪坐着床上,拉開窗子抱怨“你知不知道現在才幾點啊”時,他莫名的臉上發燙,從此便無法坦然走進她的卧室了吧。
再後來他們互相表白,交往,而後分手——他卧室裡的窗簾便再沒有拉開過。
不知不覺就已過了這麼久。
——原來她睡不着的時候,依舊喜歡到陽台上吹着風胡思亂想嗎?
“……睡不着?”他問。
“嗯……”她垂着眸子,聲音低柔如春水,“在練導力轉換嗎?”
“嗯。”
“成功了?”
“當然。”他不無得意的回答。随即便想到,她恐怕也在做同樣的事,所以才會熬到這麼晚——她必定也成功了,“你呢?”
她伸出右手來,拇指和食指緩緩分開。細小的紫色閃電躍動着,溫順的在她指間伸長。
她的悟性一向都很好——總是如水流般順勢而成,也總是如水流般不燥不驚。
“就隻能做到這種程度。”她說。
她唯一的缺點就是心思太細膩了,總是會為很多在他看來完全無關緊要的事而胡思亂想。總覺得他一不留神,她便會自己把自己困死在牛角尖裡。當然……實際上就算他不管她,她也能帶着這些心事,頑強的成長下去。最多稍微辛苦一些。
“不是已經很好了嗎?”他說。
她笑着搖了搖頭。說,“你自己試一試就知道了。”
成銘不想試——他已經決定要遠離她。再繼續和她相處下去,心又要亂了。
但不知為何,他還是伸出手去,用她的方法嘗試給她看。
發白的紫電筆直、粗碩的貫穿了空氣,發出耀眼的明光。
他幾乎立刻便明白了她所自卑着的事。
“軍事考核我隻得了第四名。”黎曉說,“——導力回路太少了,幾乎沒有溢出值,判定為最低等級。所謂的天賦真是霸道啊,不管怎麼努力怎麼渴望,生來沒有便永遠都不會有。真是不甘心啊……”
她竭力克制着,可還是立刻就紅了眼圈。
他們相識的十幾年時光裡,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表情——有很多次還是因為他的原因。但以往每一次她都抿抿嘴唇揚起頭,再一次勇猛頑強的撲上去。唯有這一次她說,真是不甘心啊。
這大概就是成長教給他們的,最殘酷的事吧。
他比她更深刻的明白那究竟是怎樣的感受。因為人的一生有無數條路可走,卻隻有一個姑娘,是他真心所愛。
“那又怎麼樣?”他說,“就算導力判定最低,你也是嘉洛林區的第四名。又不是隻有導力才算力量。”
“嗯。”黎曉說,“……但我一直以為,我才是能和你比肩而立的人。可實際上在嘉洛林區,就已經有旁人比我更強了。”
成銘說不出話——曾經有一度他已下定決心,哪怕要同全世界對抗,也要不惜一切的和她在一起。可是她說,“我們分手吧。”
而後,在他竭力想要擺脫掉那注定不會有好結局的感情後,她卻說想和他比肩而立。完全就不在乎他的感受。
“……你還真是自私啊。”
“是啊。”她居然承認了,“可是我改不了……成銘,我喜歡你。”
“那當初為什麼還要提分手?”他直視着她的眼睛,問。但在她開口作答之前,他阻止了,“不用回答,我都明白……你沒有做錯。那個時候我已經快瘋了,再繼續下去,遲早會把自己逼上絕路。”
那時他每晚都會做噩夢,并不是夢到她背叛他,而是夢到自己将她鎖緊籠子裡像魔鬼一樣寸步不離的守着她,不容許她離開一步,也不容許任何人靠近她。他一天比一天更清楚的意識到,那是他的真心。所以當黎曉提出分手時,他痛苦到了極點——你看她果然抛棄了他——可在痛苦到極點的同時,他依舊為自己還沒有傷害到她而感到高興。他選擇了放手,因為,“……你做的很對。”
時隔這麼久之後,他終于能平靜的提起當時的感受,“我曾經也認為,分開一段時間,能讓我更成熟理智的去面對我們之間的問題,可是……我錯了。”他翻閱了一切可翻閱的資料,尋求了一切可尋求的幫助,卻隻得到了更為翔實可信的絕望。
而他調整自己的心态,也隻是令自己認清了這樣一個事實——他也不可能作為朋友無欲無求同她相處,哪怕隻是想象她和旁人終成眷屬,他也嫉恨得想殺人。他們唯一的出路,就隻有相忘于江湖。
所以他逃避她、驅離她。可是直到今天她攔住他,說——反正不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去,你為什麼非要說傷害我的話——他才猛的意識到,他做的一切除了傷害她外,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能用謊言說服的女孩。
“至少到現在為止,我和過去相比沒有任何不同。你當初和我分手的理由,現在也依舊适用……所以,”他凝視着她的眼睛,終于說出了他想了很久但始終無法說出口的話,“别再說什麼‘喜歡我’了,這種話除了讓我難受,根本就毫無意義——還是離我遠一些,忘了我,也讓我忘了你吧。”
她握緊了胸口的東西,很長時間沒有說一句話。眼睛裡隻有一片近乎于自我催眠的平靜水光。
她那麼愛哭的人,居然一滴眼淚也沒流出來。
——這還是她頭一次這麼成功的在他面前掩飾住内心的感受。
“……那就沒辦法了。”後來她終于開口,“我報考了二軍大,二軍大你是知道的,提前錄取,默認專業服從調劑。”
她果然知道——成銘想,明明知道一旦報考就不能反悔,卻還是要報考。她倔強起來真是誰都拉不回來。
“别去應考。”他說,“直接落選,去考國立大。”
“可是憑什麼?我明明更想讀二軍大。”她眼睛裡泛着水光,微笑着,“想離我遠一些,你自己去考國立大啊。”但她很快垂眸道歉,“我開玩笑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報考的是應用導力專業,你肯定會讀戰術指揮一類專業吧。”
他說是。她便說,“我們都不讀一個專業,就算同校,也沒什麼機會碰面吧。”
成銘說不出更多的理由了——難道要他說,二軍大裡都是他讨厭的alpha。就算說着要忘了她,他也依舊會因為她進入遍布适合她的alpha的環境,而感到煩亂和嫉妒嗎?那純然是他自己的問題,沒道理讓她來遷就。
如果她是真的想讀二軍大,而不是出于想跟他讀同一所學校這麼不負責任的理由,那他從一開始就不該阻攔她——她原本就是個容易胡思亂,明明那麼頑固的努力着不肯放棄,卻依舊莫名其妙的對自己沒信心的傻姑娘。
他便說,“嗯……去睡吧,已經這麼晚了。明天還得開始備考。”
她便向他道别回屋。可在進屋前她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問道,“成銘,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根本忘不了,你還會回頭來找我嗎?”
她的目光在月色下清澈得就像一汪水。
但在成銘作答之前,她便微笑着說,“不必告訴我——這也不是一定得立刻知道答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