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葉笑看着她,“你想聽誰的心?”
黎曉臉上一紅,下意識便掃向成銘的方向——卻發現成銘正跟淩河湊在一起,倆人都一副正在竊聽敵台的專注模樣。
……他們耳朵上,分明也帶着同一副耳機。
黎曉:……
忽然兩人都表情一變,很顯然他們終于找對頻段,聽到聲音了。
黎曉正要提醒他們,自己的耳機裡忽然也響起雜音——塔台強行把頻段切回來了。
“達瓦航空149,緊急情況——西北14千米處發生蜃樓,導力亂流正向四周擴散。請立刻下降到2000,調頭南向。重複,請立刻下降到2000,調頭南向!”
“……收到。”
黎曉和沙利葉對視一眼。
——是蜃樓,隻會發生在大樹海上空的,宛若實景一般的厚重虹潮。
機艙裡有什麼東西關她們什麼事?天塌下來,也讓她們先看一眼蜃樓再說!
她們同時望向舷窗外。
這時艙内廣播也響起,是機長廣播。
“我們已越過長城,目前正在大樹海邊緣飛行。坐在飛機右手邊的乘客,恭喜你們,你們可以通過舷窗欣賞到大樹海的風光。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看到蜃樓。當然就算看到蜃樓,咱們也沒時間飛近欣賞了——飛機即将180度大調頭,全速返回百合花機場。返程可能有些颠簸,請系好安全帶,别被甩飛出去。”
伴随着這個聲音,飛機開始加速轉向和下降。
掠過稀薄的雲層,最先進入視野的,是遠及地平線的、宛若龍吸水般貫穿森海和雲層的柱子——那柱子位于大樹海的中心,是人類一直在前進卻至今未到達的所在。它被唐人稱作不周山而被希伯來人稱作巴别塔。不論是遊蕩在北疆的牧民,還是漂流在南海的海民,一切知曉或不知曉大樹海的民族,都有關于森海中心通天的石柱的傳說。并且在所有傳說中這根柱子都不是完全體——要麼被撞斷了,要麼修建到一半就停工了。
但事實上就算從幾千米的高空望去,也依舊看不到它的盡頭。
在平時人們是看不到它的。因為越是晴朗、越是适合登高遠眺的日子,大樹海上空便越是會被虹潮覆蓋。那柱子雖高可通天,但它太遠了,據推算它距離大樹海邊緣有兩千多公裡的路程。丁點兒擾動便會讓它消失在視野中。
這一日天氣依舊晴朗,但大樹海上空卻丁點兒虹潮也沒有。空氣清澈得甚至可以分辨出底下每一顆樹木的輪廓,他們才能依稀望見遠方的天柱。
沒有蜃樓。
不光沒蜃樓,事實上連虹潮都沒有——黎曉有些小小的失望,心想難道她看到的不是大樹海?
眼前的森之大海無限廣袤,宛若深秋闊葉林一般五色斑斓,一直延伸向目力所及的地平線。能從幾千米之上的高空分辨出輪廓的樹木,必然每一棵都是巨樹。也許每一棵都跟課本裡說的一樣,有數千年的樹齡,超過百米的高度,自上而下每一層枝葉間都生長着不同的動物、植物和魔獸……
這應該确實是大樹海沒錯啊。
飛機還在轉向和下降,天際的石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大地上樹木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忽有一刻,似有樹葉窸窣招展的聲音傳入黎曉耳中。
陽光似乎被什麼遮住了。
黎曉不由自主的擡起頭。
宛若天空突然破開,有巨大的陰影自裂隙中緩緩的駛出,進入視野。
萬籁俱寂。
那是一座遮天蔽日的、碩大無朋的浮遊島嶼。
有那麼一瞬間,黎曉以為他們就要撞向這島嶼了——舷窗和島嶼底部倒懸的山石緊擦着錯開,黎曉甚至可以聽到碎石和樹藤落在鐵皮上的聲音。當行至極近處時,有誰的聲音猛的灌入她的耳中,如海潮般清晰,又如夢中遠方的鐘聲一樣飄渺。明明完全沒聽清楚,可不知為什麼,黎曉竟理所當然的認為,和她說話的是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女。
但下一瞬間,那島嶼倏然間消失了。
如在夢中的寂靜和嘈雜也消失了。
黎曉定了定神,發現空中确實有一座浮遊島嶼。但它并非近在眼前,而是清晰可辨的,懸挂在遙遠的彼方。
“啊……是蜃樓!”“天啊,就跟真的島子似的!”這時機艙裡的驚歎聲此起彼伏的響起來,“快看,快看,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飛機還在大轉彎。
那浮遊島嶼很快便消失在視野中——他們最終的航向,剛好背離浮遊島的方向。
看到了傳說中的“蜃樓”,但不知為何,黎曉絲毫也提不起精神。
那聲音還在她的腦海中回響,意味不明,卻令人茫然又在意。
好一會兒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依舊帶着沙利葉的耳機。她摘掉耳機還給沙利葉,卻發現沙利葉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她們兩個對視着,隐約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什麼,又都依稀有種想要向對方确認的心情。
但到底想确認什麼,黎曉卻說不清。
是沙利葉先問,“你也聽到了?”
黎曉不知該怎麼回答。不論飛機是否和浮遊島撞上了,她的思維都無疑遭遇了空難,她想,這一夜太漫長,自己确實是身心俱疲了,“……好像是。”她說,“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覺。”
那潮水一樣的聲音,似乎又在她耳中湧起了。
“說說看是什麼樣的幻覺。”
黎曉疲憊的把自己剛剛看到和聽到的東西告訴沙利葉。
沙利葉灰藍色的眼睛飽含了同情,她拍了拍黎曉的背,“别害怕,你剛剛應該是被導力亂流侵襲了。”
黎曉想了想,這個解釋确實說得通。她感到好受多了。但——
“你聽到的又是什麼?”
沙利葉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你能猜到的。”
直到下了飛機,黎曉才終于想到——導力亂流能侵擾到她,顯然擊穿了導力屏障。沙利葉該不會趁此機會,用谛聽探查了整個飛機吧?她“聽”到了飛機上那件東西?
但等她終于想起詢問沙利葉那件東西到底是什麼的時候,沙利葉早被一眼看去就是大貴族家仆人的人恭敬的接走了。
而她和成銘四個從嘉洛林區來的鄉巴佬,站在帝國最繁忙的候機大廳裡,正在研究他們該坐哪一路機場大巴、到哪兒去坐,忽然就聽到了手機提示音。
學生會發來消息,讓他們到二号出口——學校為新生安排了校車接送。
他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着洶湧的人群走出機場,而後一眼便看到了學校派來接他們的人——時隔半年之後,陸清源少尉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脫掉伊岚公學那身低調穩重的冬季制服,換上二軍大那身被譽為最能凸顯肉|體和氣質之美——簡而言之就是收腰修身的——夏季制服後,陸少尉行走在人群中便如風行走在草原上,所過之處沒有一個人的眼神不倒向他。
他也已經發現了他們一行人,正微笑着向他們走來。
-雲之巅,森之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