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裡話外都是對沈令儀的維護,隐隐也流露着對尚書府的不滿。
沈令儀想起新花初入琉璃院時,夜半被其他婢女排擠,暴雪天還得頂着嚴寒幹活。
也正因如此,那盞紙燈才得以照亮昏迷在雪地裡的她,是新花的呼救聲将沈令儀從鬼門關拉回來。
新花與故吾,已矣兩可忘。
此後沈令儀便讓她掌管庭樹挂花,時常暗中接濟銀兩,新花也從未出現過纰漏。
言談間,靈燕匆匆推門而入。
“聽人說二小姐醒了,夫人正傳二小姐問話呢。”
沈令儀輕瞥了靈燕一眼便置之不理,兀自整理好木櫃裡的酒壇,重新落好鎖扣。
靈燕剛被慕容氏訓斥過,面對着沈令儀無視的态度更是火上澆油,旋即發洩在弱小的新花身上。
她擡手便要掌掴新花,然而手臂傳來一陣劇痛,迫使靈燕捂着手臂哀嚎不止。
新花害怕地睜開眼,發現沈令儀輕飄飄地放好炭火鉗,取出衣櫃裡的舊披風穿好。
而靈燕的手臂則是被抛擲而來的炭火燙出了水泡,鮮紅的一塊腫起顯得很是可怖。
靈燕咬緊牙關,勉強收斂起怒容,語氣謙卑虔誠了許多:“奴婢來請二小姐前去拜見夫人,夫人很關心您的病情呢。”
沈令儀這才正眼瞧她,靈燕捂着傷口癱倒在地不斷喘氣,卻始終沒有忘記慕容氏的吩咐。
不過是一隻蠢笨且自以為是的走狗。
“靈燕既然身體不适,新花便由你來推我去拜見母親吧。”
沈令儀喚角落裡的新花過來伺候,路過靈燕時她還蜷縮在地上不敢動彈,臉色慘白不斷發抖。
出了琉璃院的大門,新花怯意不減,似乎還有向靈燕求情的趨勢。
沈令儀搶先一步開口:“如果被燙傷的不是她,那麼被掌掴的就是你了。”
新花聞言,心中多了些思量。
一路所見的婢女們看到沈令儀皆是面色尴尬,忙碌地收拾着尚未布置完的白事。
按照薛長沅信中的話說,慕容氏巴不得沈令儀早早死掉,好助推東宮大業順帶鏟除她這個眼中釘。
沈令儀又何尚不是盼望着慕容氏得到報應,慕容氏為達目的而沾染上的鮮血,足以讓其被千刀萬剮無數次。
名貴的金絲炭燒得主廳暖洋洋的,熏香在玉爐裡燃得正旺。窗戶被關的嚴嚴實實,濃郁的丁香氣味充盈着屋内每一處角落。
沈令儀聞着胸口發悶,輕咳了好幾聲。
慕容氏端坐主位,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下端的她。
“令儀見過母親,給母親請安。”
沈令儀溫順地垂首問好,細碎的發絲垂落額角,惹人憐惜的氣質渾然天成。
慕容氏卻隻看見她露出的肌膚上,遍布着細細碎碎的破皮,惡心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故意晾着沈令儀,悠閑地品着茶水。
“令儀能醒來,母親真是萬分欣喜。”
算着時辰差不多了,慕容氏倏然綻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關心起沈令儀的身體情況。
沈令儀被熏香嗆得難受,止不住地頻頻咳嗽,咳嗽聲幾次打斷慕容氏的話語,讓她慈祥的面容上劃過一絲不悅。
略過種種虛與委蛇的廢話,慕容氏兜兜轉轉才簡略地叙述了賜婚一事。
冠冕堂皇地慶賀了幾句,她便暴露出真正的目的:“前幾日你發熱昏迷時,三皇子專門到尚書府來探望過你。既然你已經安然無恙,那便收拾一番去宸王府拜訪緻謝吧。”
宸者,帝王之居也。
陸鴻晏弱冠之時便封王開府,寓意深遠的賜号更是羨煞了無數人。
雖然當朝幾位炙手可熱的皇子皆已經封王,但人們還是習慣于稱呼他們為幾殿下。約莫是皇子身份比王位更加貴重罷,畢竟異性親王比比皆是,唯有皇室血脈才有資格謀權繼位。
“令儀明白母親意思。隻不過令儀剛醒,身子還有些不适,怕貿然拜訪容易處事不周。待休養些時日後,令儀再親自攜禮感謝三殿下。”
“如此也好。”
慕容氏雖不滿她的拖延,倒也不願多生事端。
草草再聊過幾句,她便打發了沈令儀回院休養。
沈令儀甫一出主院,咳嗽便止住了,呼吸都順暢許多。
慕容氏鐘愛的熏香實在是厚重沉悶,她又自小不喜香料氣味,聞着便會胸悶咳嗽。
沈令儀屋中除了常年療養腿疾煎熬的藥味,便是夜深人靜時散發的花果香酒釀氣息。
她給新花指路,示意向琉璃院不同的方向走。
新花不敢多問,唯唯諾諾地便按照沈令儀指的路線行進着。
“你好像很怕我。”
沈令儀好笑地出聲試探着。
新花忙不疊地搖搖頭,話語倒也實誠:“是奴婢生來膽小,做什麼都害怕出錯。”
沈令儀不以為意地整理着自己鬥篷上的毛領,狐狸柔軟的細毛柔柔地拂過她的臉頰。
“你就不怕今日的靈燕,便是明日的你嗎?”
“奴婢自認絕不會成為下一個靈燕。”
新花看不見沈令儀的表情,卻聽見她輕輕地笑起來,似是對她先前的回答很滿意:“說話做事都挺不錯,是誰教你的?”
“帶教的姑姑名喚晚蓮。”
沈令儀指路的手一頓,她當然記得這個名字。
隻不過,“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