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右腿新的刀傷牽動着神經,混着她的舊疾,是将她生生痛醒的。
那種疼痛像是有一萬隻螞蚱爬在她腿上,不知疲倦地吮吸着她的血肉。
沈令儀眉頭緊皺,外面的光線清晰地透進來,她勉力擡手撩開了床簾。
還是她熟悉的客院,隻是房屋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腳邊缺失了常放的輪椅,窗戶推開着,天色已經快要接近黃昏。
沈令儀揉了揉太陽穴,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思緒混亂地攪在一起。
也不知就這樣呆愣愣地坐起了多久,直到有定時更換火盆的婢女進屋來。
對上沈令儀空洞的眼神,她吓了一大跳。
“王妃您醒了?可是要下床洗漱一番嗎?”
婢女一邊小心翼翼地詢問着,一邊熟練地翻動着火盆的内炭,挑起幾星子灰色的塵末。
沈令儀開門見山:“三殿下在何處?”
“殿下昨夜發了燒,眼下還沒有蘇醒過來。”婢女在裙子上揩了揩手,想過來扶她起身,“王妃可是要去看看?”
沈令儀點點頭,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靠着婢女的肩膀起了身。
匆匆披了件厚鬥篷,她便被慢吞吞地攙扶着去陸鴻晏那裡。
魏朔守在門口,見了她一反既往地冷哼了一聲,閉眼假裝沒看見。
沈令儀抿了抿唇角。
也不知他這幅模樣是做給誰看,分明是他們将她利用。
可沈令儀還是控制不住地開口問他:“殿下的傷勢如何了?有太醫來看過嗎?”
“放心吧,還死不了。”
魏朔閉着眼睛,語氣不善。
沈令儀不再搭理他,轉身欲走。
魏朔感受到身風有變,立即抓住沈令儀的鬥篷下擺,牽制住她的動作。
“你不去看看殿下嗎?”他滿眼不可思議,“他可是為了你才受這麼重的傷。”
沒有我,陸鴻晏照樣會被人刺殺。
沈令儀心中還窩着淡淡的火氣,暗中嗤笑一聲。
她面上卻也不反駁魏朔,隻是陰陽怪氣地說了聲:“不是說死不了嗎,看樣子便是無礙了。”
“沈令儀,你究竟有沒有良心?我真為殿下感到不值。”
魏朔氣得滿臉通紅,顧不得什麼尊卑高下,指着沈令儀的鼻子就罵道。
沈令儀的臉色還是異常慘白,裹在鬥篷裡才能維持些暖意。
她并沒有被罵時的氣急敗壞,反而是輕輕擡手擋開魏朔的食指,繞過他就進了屋子。
沒有婢女的攙扶,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漫步。
就在前夜裡,這間寝房中徐大夫替她把過脈。她生着悶氣時,卻開門闖進了陸鴻晏笑盈盈的眼眸。
而如今,徐大夫的頭顱翻滾的場面還曆曆在目。陸鴻晏躺在床榻上,而她成為探望的那個人。
攻守之勢,可謂異也。
撩開薄如蟬翼的金絲挂簾,陸鴻晏安靜地躺在床榻上,唇瓣毫無血色,露出的肌膚上面都裹滿了紗布。
沈令儀坐在他身旁,出神地看了他好半天。
她似笑非笑着,指尖輕輕點在紗布上:“陸潛,你疼嗎?”
沈令儀喚的是他的字。
她這人最恨的是不坦誠,最厭惡的是被利用。可是當她終于重新見到陸鴻晏的時候,她的想法卻全然都是他的傷勢
“陸潛,你就不能對我坦誠一些嗎......”
沈令儀喃喃着,分明是想要怪罪他的意思。
須臾,又想起自己也不過是半斤八兩,從未向他交代過自己身上的秘密。
她的指尖停在他的心口,似乎能夠透過皮肉觸摸到心髒。
“陸潛,其實你給我取的字我很喜歡。”沈令儀的聲音飄忽不定,“如果你想要利用我,大可以直接告訴我的。”
“因為有價值,才會被重視,才會讓我對從未得到過的一切,都感到心安理得。”
她得到的愛很少,少到但凡對方有一絲善意,她都會感動很久。
她隻知道自己不該得到,若是有人不計較地給予她愛,她便會恐懼和退縮,不斷地去證明這份愛并不屬于自己。
所以傷心之餘,當沈令儀以為陸鴻晏隻是在利用她時,她卻出乎意料地感到安心。
“陸潛,你要好好的。”她的手指向上滑動,撫摸着他的眉眼,“好好地醒過來,同我成婚。”
有價值捆綁的關系,不僅令她安心,還令她向往。
寂靜的氣氛裡,沈令儀仔細地欣賞着他的眉目。
最後,她用手帕擦去了他額角溢出的細汗,想要轉身離開。
可下一秒,陸鴻晏卻抓住了她的手腕。
也不知道他何時醒來的,沈令儀轉過身時,他已經睜開雙眸,神情複雜地凝望着她。
她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是好。
陸鴻晏手腕用力,牽拉着她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多叫我幾聲,我聽着心中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