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濕潤的山風吹過他耳旁,惹得彩花舒展地顫動身姿,旋即翩跹着随風跳躍而去。
似乎心扉某塊柔軟,追随彩花一同消逝離去。
沈令儀伏在他後背,感受到陸鴻晏身體的僵硬和緊繃:“你是何時來錦城的?”
既然能準确地詢問出林祺然的名姓,想必自身一舉一動早就被陸鴻晏監視。
半晌皆未能等到回應,沈令儀聯想到那夜林祺然支支吾吾的猶豫神色恍然大悟裡旋即浮現更多不滿。
她惡劣地将這份不滿報複回去:“待我回到錦城,會順理成章地與祺然成婚。”
“倘若你還願意前來照顧生意,鑒于此番恩情,我倒也肯免你些酒錢。”
“不必了。”陸鴻晏苦澀地揚起唇角,“我不會來的。”
沈令儀遺憾地歎道:“那倒是可惜。”
時隔多年的重逢,雖然兩人閉口不提前塵往事,可芥蒂的确實實在在地橫亘在兩人之間。
無論善意惡意、無心或刻意的謊言,隻要能夠掩飾着内心的慌張與不安,沈令儀就願意去使用。
她凝視着陸鴻晏側臉的輪廓,午夜夢回裡那些好好壞壞的夢境與其重合,竟有些令她分不清虛實。
随着道路兩旁巨樹愈加深綠,山野的濕氣也更加嚴重,陸鴻晏走走停停間竟然驚覺繞回遠點。
單向通行的山徑并無走岔的可能,開闊的視野裡确實是出發時的曠野草坪。
沈令儀喃喃自語:“是山霧。”
“如今并非清晨,怎麼還會有山霧缭繞?”
“似霧非霧而已。”她擡起手臂将彩花遞到陸鴻晏眼前,猛然用力擠壓着根莖,“實則是山底水氣。”
如此兜兜轉轉卻最終回到原點,沈令儀迷茫裡夾帶些許挫敗感。
她重新坐回草地裡,煩悶地将所及之處的彩花連根拔起,細長的根莖濕潤地快要滴水出來。
陸鴻晏并肩席地而坐:“要再去試試嗎?”
“不着急。”沈令儀蹙額否道,“這霧實在古怪。”
陸鴻晏擡頭仰望,隐隐約約能瞧見墜崖前所見的湖泊與溶洞,流水在寂靜裡嘩啦啦的作響。
“影峽峰上端既然有湖泊活水,想必會順着山勢而下,溶洞便定然是貫通的。”
他模仿着沈令儀将周遭的彩花連根拔起,稍稍緩和了些許困頓的煩悶:“那條道路暢通而行的底端便是出口。”
半晌也未等到回應,陸鴻晏側目望去,沈令儀正巧轉頭與他對視。
“先前瞧見道旁有果樹,你去摘些來罷。”
沈令儀使喚的動作愈加得心應手。
她倒也不怕陸鴻晏迷路,此等古怪的山霧籠罩裡,想必尋得破局之法前始終會回到原點。
陸鴻晏抿唇不語,沉默裡轉身離去。
朦胧的山霧使得沈令儀辨不清天色幾何,她直覺真相與這些肆意蔓延的濕潤水氣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可關鍵之處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煩躁地繼續拔扯着花草。
約莫經過一個多時辰,陸鴻晏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現于山路原點,懷裡穩穩地揣着一捧熟透的山桃。
如此模樣使得沈令儀立時想起“靈猴之喻”,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陸鴻晏不解:“你笑什麼?”
沈令儀敷衍:“覺得你很好笑。”
熟透的山桃吃起來卻沒什麼甜味,口感似是被白水稀釋又稀釋,隻能勉強用以果腹而已。
日夜輪回幾遍,縱然是滿樹的山桃也有被摘取殆盡的時候,而相依為命的兩人依舊苦惱着山霧的破解。
陸鴻晏摘回最後幾顆山桃歸來時,白茫茫的霧氣不僅沒有消散的趨勢,濕潤程度反而更甚。
沈令儀的發絲被浸潤得半濕着,黏糊糊的比她掉進沼澤淤泥時還難受。
“可有發現?”陸鴻晏折騰得疲憊而憔悴。
沈令儀沉浸于拔草:“尚未。”
将山桃吃盡的時日裡,陸鴻晏眼睜睜地看着她幾乎将草坪裡的彩花全數拔淨,他想要幫忙卻還被她嚴厲呵止。
“那你繼續。”他轉頭兀自啃起山桃。
這般寡淡的山桃吃多以後,淡而無味的果肉竟然也能品出一些甜意來。
陸鴻晏想,人之将死時事事皆美果然如此。
沈令儀雙腿失力,隻能爬在草坪裡挪動身軀,依舊專心緻志地重複着拔草的動作。
啃食片刻,陸鴻晏将桃肉吞咽後勸道:“先吃些東西吧。”
他挑選出桃群裡品相最好的山桃遞過去,然而忽然聽見沈令儀喜悅地叫喊起來:“我找到了!”
“找到什麼?”陸鴻晏連忙湊近細瞧。
沈令儀掐着彩花的根莖給他看:“你看這裡。”
陸鴻晏微微皺眉,瞧不出什麼名堂。
沈令儀興奮地拉起他的手,握住彩花所指之處:“你用力捏這裡啊。”
陸鴻晏怔愣着,望着二人相握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