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收我為徒,繼承毒醫衣缽。”陸鴻晏坦然以對,迅速将瓷碟收納進食盒裡,“我尚未輕易答應。”
“我不是說此事。”
沈令儀舌尖還殘留着綠豆糕的觸感,黏膩的面粉且極鹹的味道:“你這奇怪的糕點倒是出奇地符合她的胃口。”
陸鴻晏收拾完畢,眸色染上幾分淺笑。
“隻因為......她沒有味覺。”
“的确如此。”将一切盡收眼底的徐青軒終于出言應和道,“毒姥曾經以身試毒時不慎傷了舌頭,山珍海味于她而言皆是寡淡無味。”
“那她還對你親手所制糕點贊歎非常。”
沈令儀思及陸鴻晏先前所言,立時便明悟出毒姥此舉意欲何為,促狹地開口:“你倒是格外受歡迎。”
“若非當初你的話語,我自然不會學此事。”
陸鴻晏毫不在意她的調侃,模棱兩可的話語裡,是渴望着沈令儀能夠回想起從前的細節。
或許她憶起後,也能念念他的好來。
徐橋月聽得雲裡霧裡,吵鬧地拉着沈令儀就将離開此地,要同姐妹親密地說些悄悄話。
沈令儀抛開思緒,無奈地任由她作為。
山中無年歲,流雲聚合又離散,平靜的時光就這般緩緩地被消磨掉。
哪怕是毒姥親手調制出的靈藥,徐橋月的情況也遲遲不見好轉,沈令儀心底萬分焦急,卻也隻能無奈地繼續等待着希望降臨。
倒是陸鴻晏似乎真的與毒姥臭味相投,日日為其洗手作羹湯,抛開呈遞到沈令儀面前的那碟綠豆糕,其餘時間幾乎完全消磨于藥毒的鑽研裡。
寂寥無人時,沈令儀倒也樂得淺淺啃咬一口。
她心歎果然是熟能生巧,誰能想到纨绔皇子也能親手做出此等糕點來。
綠豆糕精緻的外表随着勉強合格的口感,總算是暗中得到沈令儀的首肯。
直到某日清晨,突發的暴雨傾盆而下,似乎有将影峽峰谷底完全淹沒的趨勢。
沈令儀以雙臂艱難挪動着身軀想去關窗,忽然驚覺腿腳好似恢複了知覺。
她不動聲色地斂去眸底驚異,嘗試着主動邁動雙腿行走。
果不其然,沈令儀從床榻狠狠摔落在地,可她的神色卻立時迸發出狂喜。
她感受到自己筋骨有些康複的征兆。
那些溫熱的血液流淌過壞死的肌肉,溫和地滋補好鐵釘深鑽的創傷,甚至有望卷走從前的舊疾。
當夜燭火跳躍,陸鴻晏披着風雨回來時,擡眸便對上眸光熠熠的沈令儀。
她開門見山,直接言明今日之變故。
陸鴻晏疲憊的眉頭裡也倏忽流露幾分欣然。
“我曾經告訴過你,剜出鐵釘腿腳才有痊愈的可能,如今你可願意相信了?”
沈令儀難得對其和顔悅色:“外邊風雨冷急,過來圍着爐火暖暖吧。”
熟悉的爐火跳躍,辨不清是影峽峰還是琉璃院。
陸鴻晏熟練地褪去外袍,手掌因着爐火的溫度逐漸暖和起來:“再耐心等待些時日,會有你想要的結果的。”
他所言的結果,是沈令儀的腿腳逐漸康複,還是深含着其他未明确說出的弦外之音。
沈令儀傾向于後者
她旋即敏銳地問道:“徐橋月情況如何?”
“她的藥引被暗改過。”陸鴻晏輕輕咳嗽兩聲,刻意壓低音量訴說,“毒姥她不想讓其順利恢複。”
沈令儀皺眉,心裡思量萬千,莫不是毒姥試圖以徐橋月的病情來牽制何事?
“你心裡有數吧。”陸鴻晏随即笃定她所思所想,溫熱的掌心趁機握住沈令儀的柔荑。
“徐橋月的病情多拖延一天,你便因此會逗留崖底一天。你不走,我自然也不會離開。”
“而徐青軒亦然會乖乖地于崖底餐風飲露,不會生出些旁的心思,山霧的機關守護着她的周全。”
沈令儀腦海裡閃過無數詭異的念頭來。
“她此舉定然有所圖謀才是。”
“她的毒醫秘術的确千古絕有。”
陸鴻晏眸色劃過幾分狠戾,長期壓抑着的情緒終于尋覓到發洩的缺口:“她假意收徒繼承衣缽,初衷不過是想找個命硬的人試藥罷了。”
“你既然知曉,為何還要假意順從?”
陸鴻晏的手掌握緊:“自然是等你。”
順着毒姥的心意拖延時間,等沈令儀的腿腳徹底恢複後,他自然會毫不留情地抽身離開。
徐青軒,徐橋月,從來不是他的牽絆。
隻有他的阿躍才是。
緘默良久,沈令儀徐徐問道:“何時離開?”
“最多再逗留半個月。”陸鴻晏與她朝夕相處,自然是對她的情況笃定非常。
沈令儀微微颔首,神情再無初時喜悅。
“那徐橋月的情況你可有把握?”
“暫時尚未。”
陸鴻晏眼神陰暗飄忽,不知想到何處。
那些皺紋裡圈養着的肥碩黑蟲在他腦海裡蠕動,陸鴻晏旋即胸有成竹地揚聲道:“還缺一味藥引。”
言談間,狂風驟雨裡忽聽木闆撞擊的脆響。
沈令儀順手推開緊阖的紙窗,檐上的木燈籠被風雨掀翻,狠狠地墜落在地面熄滅。
奇怪與不安爬上心扉,她蹙眉轉眸。
陸鴻晏倒輕松地重新關上窗戶。
“如今卻已有把握。”他釋然笑笑,“藥引這便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