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衾裡短暫的瘋狂,事後被雙方默契地閉口不提。
而毒姥那句暗示性的警告,久久盤旋在沈令儀心間,直到放血最後一日也未能品出含義來。
悶得發黴的藥屋裡,她望着毒姥泰然自若地靠在椅背上,沈令儀的眼皮止不住地狂跳。
追悔莫及,究竟何意?
旁側搭柴點燃着的巴掌大的砂鍋,滾燙的沸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陸鴻晏執筷順鐘緩緩攪動着藥汁。
連續兩日放血作藥引,毒姥虛的唇瓣慘白,連帶着皺紋裡的蠕蟲也無精打采。
她歪頭托腮,瞧着藥液翻滾:“事畢後記得把母蠱歸還與我。”
“還等徐橋月理智恢複再議。”
陸鴻晏輕瞥望去,話語間的敷衍快要溢出。
“臭小子,别以為我好脾氣。”
毒姥轉而似笑非笑地摩挲着紫黑的尖甲,面容依舊挂着舒然的神情:“晚飯記得給我做些糕點送來。”
“想吃些什麼?”陸鴻晏問道。
失血過多的毒姥感覺渾身沒勁,随即又重新換了姿勢,翹着腿惬意地斜靠着木桌:“随便。”
“那就做些紅棗糕罷。”陸鴻晏補充道,“方便補血。”
此情此景,沈令儀無奈扶額。
雙方心知肚明是想要置對方于死地的仇敵,卻能夠和平地同處一室,且雲淡風輕地讨論着晚飯問題。
“不要紅棗糕。”毒姥頗為嫌棄地拒絕道,“你做的口感實在太差。”
……沒有味覺的人也這般挑三揀四的嗎?
沈令儀轉念一想,她還沒嘗過陸鴻晏親手制作的紅棗糕,實在想象不出難吃到何種地步。
獵奇的心思驟生,不若待會兒她也趁機嘗嘗?
陸鴻晏認真熬着黢黑難聞的中藥,同時還靜心分析着原因:“全因着你庫房裡那袋紅棗早都過了時令。”
“前些年出山采購的,吃不死就沒關系。”
說罷,毒姥指甲愠怒地敲擊着桌面:“臭小子,别為你的廚藝到處找托詞。”
沈令儀霎時不知該如何評論,唇角抿起無語的弧度。
應季的紅棗自采摘後至多存儲半年時間,哪怕放置于冰窖也不得超過十月期限。
但是......她還真想嘗嘗究竟是何口感,能夠讓喪失味覺的病患都萬分嫌棄。
毒姥眼珠滾動幾轉,手指落向沈令儀的方位:“那就做些綠豆糕吧,她最喜歡的那種。”
“我何時說過喜歡?”沈令儀疑惑。
“的确未曾。”
陸鴻晏替她回答,細究語調裡蘊含着滿滿的彎酸:“影峽峰的綠豆糕,自然比不得錦城月記的馬蹄糕招人喜歡。”
雲裡霧裡的隐晦暗示毒姥聽不懂,她隻咧嘴冷哼幾聲:“管你喜不喜歡,都得給我做。”
毒姥瞧着眼前兩隻白眼狼就惱火。
她管他們在影峽峰的吃穿用度,救徐氏兄妹于水火,如今卻反而被放血引藥、奪蠱威脅。
毒姥默默翻着白眼,心底閃過狠戾:“多做些綠豆糕囤在藥盒裡。”
否則等陸鴻晏殒命後,她去哪裡尋得此等任勞任怨的廚子來做點心?
“藥箱裡的綠豆面粉全然告罄。”
陸鴻晏忙碌着熬藥事宜,餘光若有所思地瞥着沈令儀:“挑挑揀揀也無濟于事,吃不慣紅棗也再無别的點心。”
毒姥輕蔑地玩着手指,指甲碰撞時發出細碎的“哒哒”響聲,眸光閃爍玩味之色。
“你再去箱匣裡仔細翻翻。”
而沈令儀雖遺憾着世間罕見的紅棗糕無法品鑒,卻轉頭輕佻地睨着陸鴻晏。
她适才倏然想起某件事來。
“陸師傅好手藝啊。”沈令儀刻意延長着語調,“錦城月記那稀奇粘牙的馬蹄糕,該不會也出自你手吧?”
“彼時廚藝尚且不過爾爾。”
陸鴻晏微微昂首欣然承認,拔出攪拌的筷子輕敲砂鍋兩聲:“隻是瞧着阿躍吃得還歡喜的。”
“那是因我誤會是酒鋪算賬的工錢所換。”
沈令儀白皙的臉頰似籠罩住一層灰黑的陰霾。
她回憶着甜膩粘連的糕點依舊心有餘悸,旋即故意挑揀着話語報複性地惹怒他。
“況且我本就不愛吃甜食,想到是林祺然贈予我才願意收下的。”
“原來如此啊。”
陸鴻晏逗弄的心思霎時煙消雲散。
他将攪藥的筷子重重摔在桌面:“如今得知是我所贈,更顯得沈掌櫃屈尊俯就了。”
“你摔筷子作甚?”
沈令儀生平最煩以硬碰硬,當即皺緊眉頭嗔怪道:“事實便是如此,縱然你發脾氣也無法改變。”
“我自然是比不得林祺然善解人意。”
陸鴻晏怒極反笑:“待将來沈掌櫃開府聘夫時,記得多給林兄院落題幅匾額以示嘉獎。”
“陸鴻晏!”沈令儀被這滿含譏諷的陰陽怪氣惹得快要冒煙,“你是非要我同你吵架才肯罷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