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分開後,崔芒便回家了。他明白蔡春禾的心思,擔心自己付出太多,對方會有虧欠的感覺。蔡春禾獨自回到病房,發現馮鈞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正在看自己。
蔡春禾問道:“……你醒了?餓不餓,想吃麼斯?”
馮鈞的嘴唇動了動,幹啞道:“豆絲……”
蔡春禾大大地松了口氣,馮鈞終于說話了,也想吃東西了,說明對方不像之前那樣頹廢,至少已經有了一些求生本能,願意活下去了。
蔡春禾買來湯豆絲和甜蛋酒,這是馮鈞最喜歡的組合。
果然,馮鈞吃得很香,把一大碗全都吃光了。
吃完後,蔡春禾打水給他擦臉,動作體貼,看得隔壁病人十分羨慕,問道。
“你們兩個麼關系?兄弟?”
馮鈞說道:“我們是表兄弟。”
蔡春禾默認了這種說法,前夫這個身份會引來很多八卦,他不想成為别人口中的談資。
馮鈞又說道:“我冒事了,你回克吧,莫讓你丈夫不高興。”
蔡春禾說道:“等你好了,不會再想不開,我就走……所以你要早些振作起來。”
“人早晚都要死的。”馮鈞呢喃道:“我不怕死,但我害怕變得一無所有。我現在麼都冒得了,事業、家人、愛情,落魄又生病……你之前講過,人一旦犯錯就會遭受懲罰,我現在這樣,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蔡春禾一邊洗毛巾,一邊淡淡地說道。
“哦,那你克跳樓撒,幹脆一了百了,再也救不回來的那種……你跳的時候,記得給自己裹好塑料袋,免得血濺出克,再害了别個。”
馮鈞愣了一下,垂着頭滿臉愧色,不說話了。
蔡春禾繼續說道:“你還是不想死,對不?你連死都不怕,還怕麼斯?無症狀期有6到8年的時間,現在的人身體底子好,治療手段也越來越先進,還有人能活十多年,甚至二十年。你還有好多時間,莫要白白浪費了。馮鈞,你一定要好起來,你要活着。”
隔壁床病人也說道:“你兄弟說得在理。我已經九年了,還活蹦亂跳的。這次進來是做一個全面體檢,要不然連醫院的大門我都不想進。朋友,加油!莫要放棄!”
馮鈞有些臉紅,說道:“……你莫要管我,回克陪崔大哥。”
蔡春禾說道:“等你出院,我幫你找份工作。你出這事之前的房子也不好再租了,你可以……暫時住在我那間公寓裡,不要租金。等你工作穩定,手裡頭有了錢,再搬出克。”
他本想說馮鈞可以住進福利機構,可轉念一想,馮鈞那種性格,是絕不會去的。
“你……”馮鈞咽口唾沫,輕聲道:“你對我好,是不是……我們有可能……”
“冒得可能。”蔡春禾堅定道:“馮鈞,我連福利機構裡的陌生人都管,不可能不管你,但我們不可能複婚。我愛崔芒,我隻會跟他結婚,他不要我了,我就單身過一輩子。”
馮鈞歎氣道:“好吧,我現在這樣,也冒得資格跟你複婚了。祝你們幸福。”
“你住哪裡?我去給你收拾東西。”
馮鈞說了地址,那是個湖北日報旁邊的老舊小區,三室一廳的房子,分别租給三個人,客廳、廚房和洗手間公用。馮鈞租的是次卧,房間不大卻被收拾得很幹淨,他的東西也不多,之前那些名牌衣服全都不見了,剩下的衣服連同私人物品隻用一個大旅行箱就全帶走了。
房間裡還留有燒焦的味道,瓷磚地面的一處也被熏黑了。蔡春禾開窗通風,又用消毒水把房間仔細擦洗一遍後才放心離開。出門時,他遇到住在主卧的女孩,對方關切道。
“那小哥冒得事吧?麼事想不開。”
蔡春禾說道:“他已經脫離危險了,謝謝你,給你們添麻煩了。”
“冒得事。”姑娘看了看旅行箱,問道:“他不續租了?”
“不了,他要回老家了。”
“哎,好可惜。他長得蠻帥,也蠻有禮貌,這樣的異性室友不好找。”
蔡春禾笑了笑,告别女孩,回醫院去了。在醫院門口,他買了一束鮮花還有一大袋零食,一進病房門,就對馮鈞笑着說道。
“這是住在主卧的那個姑娘送你的,她祝你早日康複。”
馮鈞眼神閃了閃,終于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第二天沒什麼事,馮鈞的精神狀态變得更好了,情緒也平穩許多。
但當天晚上病房裡就出了事,第三張床上的病人忽然發病,腹瀉得相當厲害,甚至陷入昏迷,昏迷前他一直在哭喊,在痛苦地呻吟,甚至在求别人掐死他,幫他解脫。
他也求助過蔡春禾,臉色灰白,眼珠幹枯,望過來的眼神裡滿是憂傷與絕望,仿佛一頭被剝了皮的,還在苦苦掙紮卻始終無法咽氣的動物。
蔡春禾十分震撼,不住地喘氣,汗水濕透襯衫,幾乎要溺死在那樣的絕望眼神裡。
病人最後被醫生帶走搶救,直到馮鈞出院都沒有被送回來。
病房裡的其他人看着對方發病時的樣子,全都靜默了,就連之前還很樂觀的隔壁二床病人臉上也沒了笑容。蔡春禾這個沒病的人看着都覺得膽戰心驚,更别說病人了。
窗外一道驚雷閃過,忽然開始下雨,雨勢不大,但連綿不絕,導緻氣壓變得極低,病房裡也變得陰冷、沉悶起來。
蔡春禾擔心馮鈞感冒,買來兩個暖水袋給他捂手腳。馮鈞忽然難過地說道。
“他隻有一個人,身邊冒得人陪……我死的時候,應該也沒人陪着我。”
蔡春禾頓了頓,輕聲道:“說麼斯苕話?想那麼多搞麼斯,自己吓自己。”
馮鈞不說話了,抱着暖水袋蜷縮在床上,被子蒙在頭上,似乎要睡了。
蔡春禾默默退出病房,來到衛生間,用涼水将頭發和面部打濕。他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身體抖個不停,雙眼通紅,不住喘氣,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幫助那個病人解脫,那場面真是太可怕、太殘忍了。
他想,如果是自己得病,恐怕并不會比馮鈞堅強。
蔡春禾來到樓梯間,哆嗦着手指點了根煙,猛吸兩口,待情緒稍顯穩定後,他拿出手機給崔芒打電話。那邊秒接,崔芒關切地問道。
“幺弟,還好不?要不要哥幫忙。”
“……不用,都蠻好。你在做麼斯?”
崔芒笑道:“剛回家就接到你電話了撒。幺弟想哥不?我好想你。”
蔡春禾笑了起來,心情終于變好一些,說道。
“我在想你,我也好想你。”
崔芒又壞笑道:“曉得哥現在想做啥子不?”
“去你的。”蔡春禾臉頰微紅,說道:“……他心情好了一些,我也問過醫生了,說再住幾天就能出院。到時候讓他住我那裡,我再幫他找個工作,可以不?”
“要得嘛,你個人看着安排。”
“看看他在二十五号之前能不能出院,然後我們就領證。”
“要得。”
窗外又是一聲驚雷炸開,雨勢驟然變大。蔡春禾被吓了一跳,說道。
“雨下得蠻大,明天也停不了……你把陽台上的朱頂紅搬進屋裡頭,莫要澆壞。”
電話那邊一陣窸窸窣窣,應該是崔芒接到指示,開始搬花盆了。
蔡春禾又說道:“好冷,想吃潤發湯包,喝我老娘炖的排骨藕湯,燕子煨湯館的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