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不被愛的那一個,曲弛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生活在一個家庭關系并不正常的環境裡。
他的父親和母親分别來自兩個堪稱龐然大物的家族,他是他們的長子,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會接受何種教育,必須精準的、嚴格的按照所有人期望的那樣,一點都不能松懈的長大。
曲弛并不覺得自己擁有過童年這種東西,更不配擁有孩子這樣的身份,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要學會很多超出那個年齡應該學習的技能,從沒有一刻能夠放松過——無論他對那些課程感不感興趣。
野心勃勃的父母眼中隻有自己的事業,願意撫養他的外公也隻是是因為需要家人的陪伴,其他的長輩們更是隻期待自己長大後能夠帶領家族發展得更好,曲弛懂事得很早,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真心實意的愛他。
他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軌迹,隻需要按照原定的線路走下去就行了。他會接受嚴苛的精英教育,接手家族産業,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聯姻,然後生下他們的繼承人,再像上一代培養他的方式去培養下一代,不斷的重複這樣枯燥乏味的過程。
曲弛七歲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七十年會經曆的生活。
但夏清清的誕生,卻像是盛夏的一場暴雨般,徹徹底底的改變了這一切,給了曲弛最夢寐以求的東西。
不是長輩們所強加給他的一切,而是完完全全,不摻雜一點雜質的依賴和喜愛。
曲弛這輩子都忘不了他在育嬰箱裡第一次見到夏清清的場景。
七八歲的男孩穿着學校發的制服,背着書包,被傭人牽着手踏進特護病房。他到的時候,裡面擠了很多長輩,都是來看小家夥的。因為前面人多,就隻是聽話的站在最後面。
沒有人注意到他,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育嬰箱裡的那個孩子。最開始,曲弛對于新出生的弟弟并沒有什麼興趣,比起一個剛出生二十幾天、連喝奶都會嗆住的小嬰兒,他倒是覺得父母不同尋常的表現更加有趣一點。
真奇怪——
印象中隻會用簡單的命令詞句與自己交流的父親,居然會用那麼溫柔的語氣,輕輕地哄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小寶寶。
曲弛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看着圍成一圈的人們,正覺得無聊透頂的時候,卻透過縫隙,看到剛好把頭轉過來的小嬰兒。
他的眼睛慢慢睜大,仿佛看見什麼不可置信的事物一樣。
那是個很漂亮的寶寶——
卷卷的栗色頭發,濃密彎曲的長長睫毛,水汪汪的藍色大眼睛,從頭到腳都透着一種很新很新的感覺,香香軟軟、白白嫩嫩的。
别的寶寶在很多人的環境下會害怕得大哭大鬧,但這個小寶寶卻很乖很乖的待在育嬰箱裡,又安靜又精緻,漂亮得就像櫥窗裡展示的最新款洋娃娃。
曲弛得到的禮物中沒有過洋娃娃,但腦子中卻不由自主的想,他的弟弟比班裡所有女同學的洋娃娃加在一起還要好看。
好看十倍、百倍。
他的弟弟就是最漂亮、最好看的洋娃娃。
曲弛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對人類幼崽可以這麼感興趣,感興趣到隔着人群縫隙看了好久好久。
而最讓曲弛覺得意外的是,他認為連喝奶都會嗆住的笨蛋階段小崽崽,卻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在自己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看時,也同樣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看。
病房裡這麼多人,小崽崽誰都不看,偏偏挑中了被所有人忽視的曲弛。
那樣的感覺,曲弛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很少對大人提什麼要求,但那天,他卻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對父母說,想抱抱弟弟。
不過,曲弛太小了,那樣很危險,夏燼生拒絕了他的要求。
那一刻的曲弛比鋼琴比賽沒有拿到第一名還失落,在他最難過的時候,育嬰箱裡的小崽崽卻揮着白白嫩嫩的小手,咿咿呀呀發着聽不懂的音節,似乎在提醒大人,不能抱抱還可以牽手手。
于是曲弛如願與弟弟親密接觸了。
剛出生的小崽崽渾身都軟得不行,連手指也是,又軟又嫩,像小白兔的尾巴。軟軟的、暖暖的,他甚至都不敢握住,隻敢輕輕勾一勾。
曲弛不知道愛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但是如果讓那個時候的他來給出答案,那他可能會說,愛就是兩根手指挨在一起時、心上暖融融的感覺。
從那以後,曲弛對于愛的理解,一直都是這樣。
隻有夏清清,他的弟弟,才能給他這樣的感覺。
他愛他都來不及,又遑論讨厭。
這個問題就像一把打磨鋒利的刀,狠狠地捅在曲弛心髒最柔軟的位置,疼得他渾身都生不出一點力氣。
他搭着夏清清的肩膀,卸力般将額頭抵在對方的額頭,好多次欲言又止,最後千言萬語,也還是隻化作一句:“清清,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我的人,所以你可以靠一句話,就殺得我潰不成軍。”
夏清清即便低着頭,也能夠将近在咫尺的曲弛看得一清二楚。
也因此,就算曲弛無力的閉上了眼,他也是如此清晰的看見了對方表情裡的痛苦和隐忍。
這樣的曲弛,似乎比起夢裡聽到那些話的自己,更加痛苦百倍。
“……對不起,大哥。”他不該那麼問的。
就算以後的曲弛還是會像劇情裡所預示的,說出傷害他的話,但至少現在的曲弛是無辜的,夏清清也做不到拿未來會發生的事懲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