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倫都已經十分燥熱了,焦灼的日光把蔥郁的綠葉照得熠熠發亮。光影流瀉之下,一中的公示欄換上嶄新的紅紙——倫都八校高三第三次聯考排名。
二樓靠北的教室一片混亂,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讨論自己的成績和排名。
隻有一位身穿校服的清秀少年坐在座位上,神情憂郁,一言不發。他轉着筆,目光呆滞地盯着課本。
“喲,顧寥江,”杜赫南随手拉了一個凳子坐在他旁邊,“考了全校第一還擺着臭臉,裝貨。”
換在平常,顧寥江一定會做出一副“老子第一老子了不起”的表情,然後十分欠揍地嘲諷一下某人踩在及格線上的物理。但他今天确實沒心情。
顧寥江放下筆,認真地說:“我在想後面填志願的事。我一直想考京浦大學,這你是知道的……還有兩個月高考,如果正常發揮,京大沒問題。”
“對啊,那你不開心什麼?”
顧寥江有些不好意思,“咳咳,其實我想每天回家一趟,可是京浦離倫都太遠。”
兩座城市一南一北,相距兩千多公裡,坐飛機也需要三小時。
“遠怎麼了?”杜赫南攤攤手,“我要是能考上京大,老杜家的族譜給我單開一頁……
“喂,你不會因為遠就不去京浦了吧?别開玩笑了,倫都隻有一個普通師範,除非你高考腦子進了水,否則不可能留在這裡讀大學的。”
杜赫南的話毫不誇張。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顧寥江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如果因為戀家留在本科師範,就是讓一匹千裡馬去拉犁。
“考上了京大我肯定去讀啊,以後隻能每周回來一次。”
顧寥江歎了一口氣,明亮的眼睛閃爍着郁悶情緒,繼續說:“我不是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麼,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沒想好怎麼開口……”
杜赫南立刻恍然大悟,“早說,原來是因為賀威啊。”
……
認識顧寥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位神秘的竹馬。此人名叫賀威,顧寥江天天挂在嘴邊,但壓根沒幾個人見過他。
說起這個人,杜赫南還真是思緒萬千。
杜赫南和顧寥江初中就是同學,期間當過一年多同桌。兩人關系融洽,有數不完的共同話題,他經常沒皮沒臉地去顧寥江家裡蹭飯。
但大多數時候,他約顧寥江出門撸串、打遊戲,總會慘遭拒絕。
顧寥江拒絕的理由是:“今天不行,我要去賀威家。”
杜赫南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你那個好哥們是吧,他家在哪兒啊?我也去玩玩。”
“不好意思,真的不方便。”
一提見面,顧寥江就說“不方便”。六年,整整六年,杜赫南連賀威的影子都沒見過。
如果不是顧寥江的父母也經常提起這号人,他甚至懷疑所謂的發小是顧寥江自己編出來捉弄人的。
而且,在顧寥江詭異的叙述裡,賀威簡直、簡直是個……外星人。
賀威今年十八歲,已經成年,但因為精神問題,從來沒有在學校裡上過一天學。确切地說,他幾乎沒有出過門。
他不玩手機、不打遊戲,整天躲在負一樓的家中。他讨厭光,偌大的屋子甚至連一盞台燈都不開。他沉默寡言,很少與人交談。
賀威的性格孤僻到極點,唯一願意接觸的人就是顧寥江。
在21世紀社會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竟然還有人活在信息的孤島。第一次聽說此人,杜赫南心懷憐憫地小聲問:“……是自閉症嗎?”
顧寥江堅持說:“沒,賀威他沒病。他隻是喜歡這樣。”
顧寥江對竹馬的描述十分矛盾。賀威一會兒像個天才,因為他學習能力非常迅速;賀威一會兒像個智障,因為他遺忘的速度更快。
賀威有時很溫柔,對顧寥江的關懷無微不至;賀威有時很暴躁,厭惡一切外來訪客。
總之,賀威的思維方式古怪,與他交流不能用常人的那套邏輯。倘若顧寥江要離開倫都,他短時間内肯定是無法接受的。
……
“懂了,”杜赫南從回憶裡收回思緒,飛快打了一個響指,“賀威的性格暫時沒辦法離開這裡,所以你擔心他舍不得你是吧?”
“對。”
顧寥江心想:其實我也很舍不得他。但礙于過于肉麻,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