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另外三個人推着行李箱慢悠悠進門。他們在同一路公交車上碰面,剛好一起來了。
“到了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杜赫南向顧寥江招手,在他們對面坐下。
杜赫南還是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線裡看見賀威,眼睛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少經陽光照耀的皮膚蒼白,像冬日裡降下的薄雪,又冷又白。眼睛很漂亮,可惜戴着口罩,看不清臉。
杜赫南目不轉睛地盯着賀威,對方卻仿若未覺,全然不搭理他。
杜赫南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主動湊上前去,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打招呼說:“嗨,我們又見面了。”
他早把之前被鎖在門外的掃興經曆抛到了九霄雲外,此刻滿心都是對顧寥江男友的好奇。
張圭跟着上前,拘謹地清了清嗓子,“章……咳咳,賀威,你好。”
儲明柏也過來,“你好你好,天天聽顧寥江念叨你,久仰大名。”
賀威不答,好像沒聽見似的。
顧寥江見狀,輕輕撞了一下賀威的手臂,喚回他的注意力。
賀威放下手機,緩緩擡起深黑的眼眸,目光掃過眼前三人,發出兩個冷澀的音節:“……你好。”
三人算是理解顧寥江的難處了。
賀威真的有交流障礙。
眼前明明是三個人,賀威說的竟然還是“你好”,而不是“你們好”。
他不說話時整個人都很淡漠,一股拒人千裡的冷寂氣息。正常地說話語速很慢,顯得有幾分呆闆木讷。
簡單的寒暄之後,五人坐在一起等車。誰也沒有講話,氣氛一時十分尴尬。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旅客,行李箱的滾輪聲、人們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
杜赫南是個碎嘴子,讓他閉上嘴巴是不行的。但在完全不熟悉的賀威面前,加上之前滿腔熱情的碰壁,他搜腸刮肚,連找什麼話題都不知道。
忍無可忍的杜赫南一把拽住顧寥江的胳膊,扯着他往廁所走去,一邊走一邊擠眉弄眼,暗示的意味溢于言表。
張圭飛速跟上,跑得慢的儲明柏隻能和賀威一起看守行李。
一進廁所,張圭就啧了兩聲,臉上帶着驚訝和感慨,“好嘛老顧,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男生……”
“也不算啦,隻是單純喜歡他。”
杜赫南撓撓頭,“章魚哥的話一直這麼少嗎?”
“嗯。”
“那不行啊,”張圭馬上接話,神色認真起來,“和我們在一起就要開開心心的,多多說話,相互了解。”
杜赫南眉頭緊鎖,又問:“你和他一起也不說話嗎?”
他實在難以想象,平日裡活潑開朗的顧寥江,是如何與寡言少語的賀威相處的。
“說,不過大多數時間還是他在畫畫。”顧寥江打開水龍頭洗手,幽幽歎氣,“其實我也希望賀威結交很多朋友的,可是他不願意。”
杜赫南拍了拍顧寥江的肩膀,神采飛揚地說:“那我們就讓他願意!交朋友不就是從不認識到認識的過程。顧寥江,我們四個又不是初中見面第一天就成好朋友的。”
張圭附和:“就是!他爺爺的,老子第一次和柏子說話,這貨還裝高冷不鳥我……”
杜赫南問:“既然賀威這麼内向,那你和他是怎麼認識的?緣分天注定?”
顧寥江腦海中浮現劉姨淳樸慈善的面孔,“賀威的媽媽以前在我家做保姆,和我們一家人很熟悉。有了媽媽的介紹,他才願意和我做朋友的。阿姨去世以後,他更加厭惡與外界交流,更别說認識新朋友了。”
“是挺可憐的……”杜赫南跟着他歎氣,下一秒話鋒一轉,“但那不是還有你麼?你現在是賀威最重要的人,就不能經過你的介紹,然後我們和他成為朋友?”
顧寥江天光大亮。
是啊,為什麼不可以。
看着陽光中自信滿滿的兩個夥伴,顧寥江撲哧一聲笑了,“謝謝你們。”
真幸福,世界給予了他太多彌足珍貴的感情。
“不客氣!”杜赫南豪爽地揮了揮手,為自己的妙語連珠而自豪,“我說得沒毛病吧?”
張圭像個相聲捧哏一樣附和,“沒毛病,沒毛病。男性朋友的男朋友還是男性朋友。”
“不過,”杜赫南捏着下巴,又說,“我看章魚哥臉色不太好,他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嗎?”
*
賀威确實不太好。雖然他不願意在顧寥江面前表現。
高鐵站裡人潮湧動,人聲、廣播聲本來就足夠雜亂。賀威還能聽見旅客的心聲,所有的聲響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在他心上。
顧寥江伸出手,輕輕探向他的額頭,“我知道你讨厭吵鬧,高鐵站人太多,你沒什麼事吧?”
賀威隔着口罩去蹭他溫熱的手,溫聲回答:“……沒事,可以克服。”
回想起從前也沒發生什麼意外,顧寥江全然相信了賀威的話。
他現在更關心剛才杜赫南提到的事情。
男生之間靠什麼東西度過一段不熟悉的時期,開創一段偉大深厚的友誼?
顧寥江從自身出發,答曰:遊戲。
他和杜赫南、張圭、儲明柏,包括後來很多的高中同學,都是通過打遊戲認識的。
和賀威一起玩社交屬性十足的MOBA手遊,或者大逃殺類射擊手遊明顯不現實,第一賀威不喜歡拿手機玩遊戲,第二段位不匹配,影響遊戲體驗。
顧寥江思來想去,還是玩棋牌類遊戲最合适。
十點半上高鐵,五個人的座位特意選在一排,他和賀威在DF,另外三人在ABC。
高鐵行駛平穩,幾乎感受不到颠簸。窗玻璃外的田野山川在眼前快速掠過,像是模糊的墨綠剪影。
“賀威,你累不累?”
他眼睛半阖,還是回答:“……沒事,可以克服。”
顧寥江替他打開面前的小桌闆,讓他閉上眼睛睡覺。趁着身旁沒人注意,他俯身親吻賀威的額頭,“……好好休息。”
然後顧寥江抽出時間,把另外三人叫了出去。
這次儲明柏也跟着來了,杜赫南早把計劃悄悄告訴了他。
“我們可以先和賀威一起打牌增進友誼,他學東西很快的。”顧寥江毫無保留地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喲,這不是巧了嗎?”張圭大喜,掂了掂身後笨重的書包,“我的背包裡正好帶了幾副牌,晚上到酒店一起玩!”
按照他們的九日旅遊計劃,一來一回奔波的行程不包含在内,今晚的時間完全自由,用來打牌再好不過。
儲明柏擡擡眼鏡,“可以啊,沒想到你出來旅遊還帶牌。”
“那不是害怕天公不作美,下雨了在海島沒事幹嘛。”
顧寥江問:“都帶了些什麼?”
張圭啪地一下掏出一副《三國殺》,“諸君可願随我興複漢室?”
“滾滾滾。”杜赫南忍不住吐槽,“《三國殺》規則太複雜了,根本不适合新手小白,賀威恐怕連技能牌都搞不清。還有沒有别的?”
張圭又從背包裡翻出來一副《狼人殺》,“那就‘天黑請閉眼’?”
儲明柏拒絕:“不行。五個人太少了,旁白、平民、狼人、預言家,怎麼樣也要六個人。還有嗎?”
“有的,有的,”張圭最後掏出兩副撲克牌,“這個總可以了吧?樸實無華的鬥地主。”
簡單易上手,居家必備撲克牌。
四人一拍即合,“那就鬥地主吧。”
……
下了高鐵,熱浪鋪天蓋地地包圍過來,大地像燥熱的熔爐。正值日頭最毒辣的中午,他們在太陽下待不下去,打算趕緊打車去公寓。
兩輛出租車在道路疾馳。
月港的道路寬闊,附近海拔低,視野萬裡無垠,可以遙遠地望見與天空一色的海洋。
柏油路兩側生長着高大的椰子樹,表面覆蓋着粗糙的紋理,修長的樹幹直插雲霄。
葉子呈羽狀,長而寬闊,一陣溫和的海風吹來,會發出沙沙的清脆聲音。碩大的椰子懸挂在樹冠之下,像一顆顆灰綠色的足球。
賀威一路上沒什麼話,也不想吃東西。
與他們同車的杜赫南問:“……沒什麼事吧?”
顧寥江隻好解釋說:“沒事。賀威很少出門,所以有點暈車。”
……
顧寥江租的公寓是月港海景房,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遠處蔚藍的海水,以及那座海上明珠般的人工島嶼。
室内布置以海洋為主題,兩室一廳,家具一應俱全。陽台處放有藤蔓編織的吊床,最适合觀賞日出日落。
顧寥江租下兩間,他和賀威共住一間。
“真不愧是闊少啊,這地方比我家還豪華。”
“比我們高中宿舍好一萬倍!”
“服了,一中那個破宿舍是給人住的嗎?”
“那是難民所還差不多。”
“……”
三人打打鬧鬧地去了另一間房子,臨走之前張圭瘋狂眨眼,“别忘了晚上一起……”
“明白。”
顧寥江擺放好行李,一下子趴在柔軟的大床上,如實說:“吃完晚飯以後,我們打算一起打牌。你也一起哦。”
“好。”賀威沉聲說。
“賀威,你沒事吧?”顧寥江湊上去摘掉他的黑色口罩,“透透氣,總戴口罩憋得慌。”
賀威對溫度沒有感知力,所以他夏日穿長袖衛衣和戴口罩都不會流汗。
“到這裡好很多了,别擔心我。”
“嗯嗯,我想也是。小的時候我們一起出來玩,什麼壞事也沒有。”顧寥江指指自己的腦袋,自信一笑,“況且壞事來臨,我會提前感知到。”
唯一的例外是七歲那年的綁架,但那場意外的結果顯然一點兒也不壞啊。
“寶寶真厲害。”
考慮到賀威的讀心異能和驚人學習能力,顧寥江補充說:“對了,賀威,遊戲競技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公正,自由競争。所以啊,你沒有必要放水。”
“放水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