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寥江忍不住告狀:“大師,你不管管他?”
老和尚站在屋檐下,唇角微勾,“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如此,他愛玩鬧就随他去吧,不必強求……隻是不懂得尊師重道,這點着實該罰,回來老衲便好好教訓他。”
顧寥江算是明白賀小天為什麼願意跟着他們來了。他的幹爹深谙“無為”二字,根本不管他一團糟的功課,好吃好喝招待着,沒有外婆的唠叨,誰不願意來玩幾天。
吃過晚飯以後,天空亮着稀稀疏疏的星子,仿佛撒在黑布上的銀色碎粉。從山林深處來的夜風拂過臉頰,頓時抹去了盛夏酷熱。
“賀威,我以前一直待在城市裡,除了逢年過節來看看鄉下的爺爺,沒怎麼來過鄉村呢。”顧寥江随手折過一根草,百無聊賴地編了一個圓環,“我們去山上看看。”
“都聽寶寶的安排。”
他們循着羊腸小道上山。顧寥江走在前面,嘴裡哼着輕快的歌。
鄉野自然有鄉野的妙處,這裡人煙稀少,不用擔心讀心術的問題。
月光如水,為萬物鍍上一層銀箔。在這樣皎潔的月色與璀璨的星光裡,無需手電筒就能看清黑泥小路。
青山上有一處僻靜山谷,林木與灌木叢在晚風中輕輕搖曳,伴随着蟋蟀的叫聲,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野花散發獨特的花香,淡雅輕柔,沁人心脾。
顧寥江深吸一口氣,花香與泥土氣息交織,吸入肺部的空氣清新無比。
突然,一點熒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螢火蟲從矮小的灌叢中輕輕浮現,如同被夜風揚起的火星,輕盈地遊蕩在黑夜。時高時低,時緩時急,仿佛提着燈籠的精靈。
它們的光并不刺眼,而是柔和的淡淡的光芒,像是揉碎了的月光,在黑暗裡緩緩流淌。
“賀威,這些尾部發光的蟲類叫螢火蟲,”顧寥江興奮地介紹起來,“我以前隻在書上看過。現在原始純淨的生态越來越少,野生螢火蟲很珍貴的……”
“那我送給寶寶。”賀威随手攏住幾隻趴在綠葉下的熒光,他的動作随意又輕松,卻精準地捕捉到了流動的熒光。
他來到顧寥江身前,緩緩攤開手掌。
幾隻螢火蟲從少年的手掌中溜出,仿佛一束明媚的光帶,散落在天地間。
顧寥江擡眸,看見月色,看見星光,看見山林裡微弱的光芒,以及賀威俊朗的臉孔。
靜谧的山林隐隐傳來潺潺流水聲。
兩人站得很近,顧寥江能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細密陰影。
少年帶着薄繭的手指擡起他的下巴,深深吻了過去。顧寥江回應着這個吻,雙手攀上他的肩膀。
四周螢火蟲飛舞。
真浪漫啊,顧寥江想。
有時候人活着就是因為這些美好的瞬間。
……
這幾天他們在賀家村四處走動,溪流,田野,菜地,老宅……他們下山買菜時,順便回去了一趟賀威曾經的家。
那裡在奶奶死後就是一片斷壁殘垣,土屋被推翻,庭院生長着雜草。牆壁的縫隙裡還生出了黃色的野花。
顧寥江蹲下,采下那朵鮮花别在了賀威的耳朵上,嘿嘿笑了兩聲。
賀威歪了一下頭,沒有在寶寶不允許的情況下擅自把花朵摘下來,“寶寶笑什麼,我這個樣子很好笑嗎?”
“沒有啦,我是高興。曾經居住過的角落開出鮮花,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顧寥江想起什麼,眸光突然一暗,“賀威,這具身體死掉以後,你還會繼續寄生嗎?”
日光下,賀威墨色眼睛比任何時候都堅定,“不會。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死去。”
*
五天後,顧寥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吳前輩給他們做了本地糕點,包在塑料袋裡讓他們帶着路上吃。
他領着賀小天走下上山的石階,來到候車的十字路口,專門送了兩人一程。
晨光熹微,不遠處的田野上閃射農作物光澤,樹梢傳來盛夏專屬的蟬鳴。更遠處,能望見建築之外的海畔波光粼粼。
約好的汽車在十字路口停下,司機幫他們把行李放進後備箱。
老和尚雙手合十,“我佛慈悲,二位施主保重。有緣自會相見。”
賀小天别過臉去,哼哼唧唧地說:“雖然你們兩個都挺讨厭的,一個是管人精,一個是大冰塊……不過再見啦。”
顧寥江打開車門,最後朝他們招招手,“再見!”
汽車飛馳着一路向北,車窗敞開,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