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今日這場變故,他或許就在不知情中被那畜生傷了。
長嘉帝随手抄起案間茶盞猛地砸向下方,清脆的碎裂聲響起,飛濺的白瓷片劃過五皇子側臉,冒出一道血線。
五皇子吓得跪在地上連連叩頭:“父皇,兒臣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請您饒過兒臣這一次吧!”
“怒氣傷肝,陛下莫為這不争氣的孩子動怒,氣壞身子不值得。”許貴妃輕撫皇帝胸口,溫聲細語的安撫下,長嘉帝的怒火緩緩褪去。
她随即抽回雙手伏地請罪:“陛下,您将管理六宮之職交到妾身手中,妾身卻未能管好後宮。澤元這孩子犯了這麼大的錯,妾身身為他的母妃更是難辭其咎,懇請陛下責罰。”
長嘉帝沉吟片刻,做出決斷:“貴妃失職,罰俸一年。老五禁足半年,好好反省自己。”
“那些畜生一個不留。”
五皇子平日最喜猛禽兇獸,他養的猛獸都是手下人費盡心思找來的,一聽長嘉帝這話,他登時直起身:“父……”
許貴妃側首,眼神似一片薄刃,五皇子立即噤聲。
長嘉帝擺擺手:“回去反省吧。”
兩人齊聲拜謝,退出崇華殿。
待兩人腳步聲遠去,長嘉帝這才将目光放到被他忽視許久的七皇子身上。
“今日你受驚了,讓太醫給你瞧瞧,補補身子壓壓驚。”
紀淮舟恭敬回道:“多謝父皇。”
長嘉帝打量着面前這個陌生的兒子,擰起眉頭:“你腿腳不便,就别到處跑了,回去歇着。”
紀淮舟遲疑了一會兒,小聲道:“父皇,兒臣需前往宮城外的青筠别莊。”
長嘉帝愕然:“你出宮做什麼?朕何允過你出宮?”
汪禾低聲提醒長嘉帝:“陛下,七殿下是麗妃之子。十多年前,七殿下意外墜馬傷了腿,太醫說需用藥泉養着方能緩解疼痛。麗妃聽聞城西一處莊子裡有溫泉水,将藥倒入泉水中有奇效,便向您求了恩典,您當年特許七殿下可随時去那莊子治療腿疾。”
“冬春交接,天氣反複,想是七殿下腿疾又複發了,近來日日都去莊子裡泡藥泉。”
麗妃?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浮現在長嘉帝眼前。
長嘉帝臉上露出懷念之色:“她是個很特别的女子,可惜紅顔薄命。”
憶起故人,長嘉帝望向紀淮舟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幾分:“這段時日你在别莊歇着,無需入宮進學了,先養好身子。”
紀淮舟再次叩謝聖恩。
長嘉帝對他這些兒子們向來沒什麼感情,也沒工夫扮演父慈子孝的戲碼,簡單囑咐紀淮舟幾句,便讓他離開了。
天家父子的談話,一字不落地鑽入霍少聞耳中。霍少聞垂下眸,将眼中情緒掩下。
散值時,天飄起了蒙蒙細雨。
随侍忙道:“侯爺,我去為你取把傘。”
“不必。”
細如牛毛的雨絲随風飛散,輕煙似的,霍少聞踏着半濕青石出了宮門。
宮門不遠處停着一駕簡樸的馬車。
霍少聞步履不停,經過馬車時,周照吉掀開簾子探出頭來:“承蒙侯爺今日搭救,我家殿下特意在雁歸樓備了薄宴,請侯爺賞臉。”
“保護殿下本就是臣分内之事,但殿下相邀,臣豈有不去之理。”霍少聞目光穿透車簾,攜着一身寒意上了馬車。
車内,一人正笑盈盈望着他。
車壁間嵌着一顆明月珠,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照在紀淮舟眸底,映得他雙眸亮晶晶的。
霍少聞微頓,移開視線在一旁坐下。
紀淮舟望見霍少聞落了水霧的鬓發,驚道:“侯爺淋濕了,趕快擦擦,仔細着了風寒。”他從袖中掏出一塊素白錦帕,遞給霍少聞。
霍少聞沒接。
紀淮舟怔了一瞬,目光下移,望進那雙淡漠黑眸,試探道:“我幫侯爺擦?”
霍少聞注視着他,并未回答。
紀淮舟彎起眼睛,挪到霍少聞身邊,用錦帕沾去他發間雨霧。他的動作極其輕柔,如一片羽毛掃過,自發間飄至霍少聞額頭。
霍少聞忽然問他:“怨嗎?”
紀淮舟面色如常:“為何要怨?”
“你險些喪命,”霍少聞眼睛定在紀淮舟專注的面龐間,沉聲開口,“可他們隻是無足輕重的禁足罰俸。”
紀淮舟輕笑:“多年來一直如此,要怨怎能怨得過來。”
霍少聞默然不語。
跟在長嘉帝身邊多年,他比旁人更了解這位帝王。
長嘉帝此生鐘愛,一是權力,二是女色。
後妃曆來大多是母憑子貴,他的後宮反倒是子憑母貴。在長嘉帝眼裡,自己這些兒子都是來跟他搶皇位的,因而他遲遲不願立太子。
帝王的縱容下,宮闱傾軋愈發激烈,夭折、病死、意外身故的皇子不計其數。
衆人皆知,隻要不鬧到明面上,皇帝是不會降罪的。正如紀淮舟,當年中毒墜馬之事疑點重重,可皇帝隻處死了幾個涉事的宮女太監,沒有追查下去。
霍少聞凝視着面前人的眼睛,那雙淺色瞳仁正專注地盯着他,清澈眸底被他的倒影占據。
他猛地攥住紀淮舟手腕往前一拉,原本就離得極近的兩人刹那間隻餘一指之隔。
紀淮舟鴉睫蓦地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