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這樣，明天呢，我跟Mark會分兩條線去做訪談，你就先跟着Mark吧，多聽多看多學，有問題随時問，大概一天下來你就能出師了。”

其實是想快點把她丢在項目上吧？封雪心下了然，面上卻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表示回去一定馬上熟悉材料，争取早點獨當一面。

定了明早出發的時間，封雪便跟兩人告别，回到了房間，時間已經過了淩晨一點，而明天要六點起床。她快速洗漱了一番，鑽進被窩裡強迫自己趕快入睡，别再想某個人。

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呢。再說，她在杭州，他總不會還跟到這裡來吧？

就讓她再逃避一陣子吧。

第二天，封雪跟兩位律師一起打車到了客戶公司園區，見到了公司的幾位項目負責人，券商和中國律師團隊的同事。

券商那邊派了一個女生叫Rebecca，年紀輕輕卻很有領導氣質，妝容打扮都是典型的港女風格，做事雷厲風行，說話像機關槍一樣又快又擲地有聲。

“她是我們的甲方，負責控場，有什麼不确定的就問她，讓她做主。”Mark湊過來小聲提示，“但盡量不要問太蠢的問題，暴露你是實習生哈。”前世封雪聽到這句話之後，惴惴不安了好久，生怕哪裡露餡給律所丢臉。

但現在，她神态自若地跟在Mark後頭，大方地向Rebecca自我介紹。兩人都來自粵語區，前世Rebecca會偷偷跟她用粵語吐槽公司安排的行程以及奇葩的受訪對象。在封雪眼裡，她其實是一個很有人格魅力的甲方，對上能管理好客戶的預期和需求，對下又沒有架子，跟封雪和另一個妹妹很快就熟絡起來。

另一個妹妹也是熟人，是封雪在F大的師妹戴穎。清純系甜妹一個，雖然沒什麼經驗，但很有親和力，大家都願意帶她。

是的，法律這個圈子真的很小。封雪從很早開始在律所實習的時候就發現，世界是一個巨大的F大。

她們很快認了親，加了微信。大家在公司大堂一番寒暄，等車到了便各自分組上了車。封雪和師妹坐一排，Mark和Rebecca兩人坐後座，公司派的小組負責人則坐副駕駛。除了兩個實習生，車上幾人都是熟人，很快便聊的熱火朝天，開始讨論今天訪談的順序。

戴穎偷偷發了一條微信：“封師姐，這是我第一次到項目上出差，還請你多指教多包涵。”

“沒事，我也是實習生。”發出這行字，封雪朝她眨眨眼，表示不用這麼客氣。

戴穎驚訝地張大嘴，“可是我聽Rebecca和Mark都叫你封律師，我以為……”

封雪暗笑，看來今天的氣場拿捏得還挺到位。她回複：“别怕，其實大家都心裡有數，隻要别太外行就好。之後你有問題先問我吧，我幫你跟他們溝通。”

目的地是杭州周邊的鄉鎮，商務車從高速開到普通路，經過一片片農田，再穿梭在鄉間小路上，挨個去當天安排的受訪對象所在地。好點的呢，在廠房，能坐在正兒八經的會議室裡，喝幾口水，吃點水果，邊聊邊問。差點呢，那就沒下限了，有時就是一個小商鋪，地上堆滿了打包待發的快遞，一行人進去幾乎無立錐之地，隻能站着采訪。

由于受訪者并無義務接待他們，而且往往跟公司方的聯絡人隻有口頭約定，所以就會經常發生他們被放鴿子、找不到人、甚至……被趕出來的情況。

而且訪談的過程繁瑣，受訪人還要簽字、拍身份證，跟他們一起在門牌下合照。每次封雪都要不動聲色地哄着對方答題，一次又一次解釋他們不是什麼詐騙團夥，一天下來蓬頭垢面、口幹舌燥。

但更辛苦的其實還是戴穎，她要整理每次訪談的錄音和底稿，結束一天的奔波後還要回去加班到淩晨。為了方便她記錄，封雪會盡量不跳着提問，并且引導對方把問題答全。

Mark隻出現了第一天，之後便去了别的項目出差，倒是還發了個微信鼓勵她：“聽Rebecca說你表現不錯，很專業啊，哈哈哈。這邊的情況我都會同步彙報給合夥人，等回上海我們再一起吃個飯。”封雪知道，這是要給甜頭了，好讓她繼續賣命。之前第一天到杭州，Mark和Jason就隐晦地透露了團隊比較缺低年級律師，今年很大概率會有招人名額。

這跟前世都沒什麼不同，她就是沖着這個團隊的留用來的，所以自然又表了一番忠誠，感謝他的肯定。

而戴穎經過這幾天的毒打，已經開始懷疑人生：“師姐，我真的幻滅了。雖然來之前就有所耳聞，但是這種工作環境和強度……”

回到杭州後，封雪請她一起去吃點好的，挑了家心心念念但沒舍得吃過的西餐廳，點了最貴的套餐。兩人不由感歎，白天連個上幹淨廁所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卻坐在這裡，聽着鋼琴曲，吃着燭光晚餐。

封雪安慰：“其實還算好了，你還沒遇到一邊炒菜一邊接訪的，還有不穿上衣出來的，什麼都有。”想到前世碰到的那些奇葩場面，提前給她打預防針。“這就是實習的意義嘛，隻有親身體驗過才能祛魅。如果能在祛魅後還能喜歡上這個工作，才可能留在律師這個行業吧。”

“那師姐祛魅後，還喜歡這份工作嗎？”射燈下，戴穎若有所思，瞳孔裡映出她有些麻木的笑容。

封雪張了張嘴，片刻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沒什麼喜不喜歡的吧。以前我很堅定要做訴訟，以為自己是喜歡的，但是發現真的很難。相比之下，非訴的工作反而不容易讓我陷入内耗。唉，總之各有利弊，我也不知道。”

一頓飯吃下來，話題不自覺越變越沉重，兩人都齊齊歎一口氣，苦笑不已。封雪隻覺得，自己好像又鑽進同一個牛角尖裡出不來了。

這次出差還剩最後一天，封雪計劃周末留在杭州玩兩天再回上海，于是洗漱完便趴在床上做攻略，打算按照前世的路線再走一遍。

早上去靈隐寺，爬爬山……下午到西湖邊轉轉，再找家舒服的餐廳好好吃一頓放縱餐。她正美滋滋地收藏着一篇篇小紅書筆記，突然收到Mark的微信消息：“明天有位實習生會加入，麻煩你先帶他适應一下，然後他就會接替你在杭州的工作，你可以先回上海休息幾天了哈。”

這麼突然？她一面欣喜自己可以放松一陣子，一面又開始奇怪，是哪個實習生想通了要來接班啊？

仿佛是回應她的疑惑，手機上方跳出了一條新的消息。是那個已經被她遺忘在角落的名字，她吓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看清内容後，封雪把頭悶在枕頭裡，發出無聲的尖叫。

“我到杭州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