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恪仍是一本正經,問她:“還有十日便是新年,你可有未竟之願?”
暗地裡,江洛橋緊繃的弦一下子彈開,經曆這樣大起大落的心境,突生了一股無名之氣。
“我的願望便是,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牽扯。”
她似乎曉得自己不該有脾氣,可祖父的失蹤、身份的敏感以及這些時日與裴恪的糾葛一齊湧上心頭,她沒有方向,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最後被牽着鼻子走,因而無法再控制住自己。
可裴恪并未如她所願離她而去,甚至并無絲毫不耐煩之相,反而拉着她坐下來,問道:“怎麼了?”
“我都這般對你了,你為何……”江洛橋擡頭極力忍住眼眶中的淚花,撇過頭去不看他,“你為何還要管我?”
裴恪遂她的願低頭不看,隻将帕子塞到她手中,柔聲應道:“是我先有負于你,你怎麼對我都是應該的。”
随後他便見她轉過了頭,眼睛紅紅的,撲棱撲棱地眨,這是她少有的示弱的模樣。
她問他:“你對我好,可是因心中愧疚?”
聞言,裴恪後背瞬時挺直,望着廊下積起的薄雪,雪花在空中打轉,甚是一番美景。忽地一陣冷風灌進他的口鼻,嗓子滾動着,不知如何作答。
恰此時尤七折返,想來是要緊之事,江洛橋瞧見他步履匆忙,附在裴恪耳邊說了一句話,便見二人臉色都不好看,随後裴恪便向她告辭,隻說要去處理些事。
她倒也并無追問之意,便也随他去了。
直至戌時,裴恪未歸,倒有一老婆子送來一封信,裡頭放着一塊玉佩,江洛橋認得,那是楚鸢兒的。
榮成縣主來了,點她在醉月居一見。
江洛橋未有絲毫猶豫,回望院落,推開大門,但見青磚鋪就的巷子裡映着灰黑的房屋倒影。
她等不及裴恪回來,隻身前往了。
沈霜,榮成縣主的名字,恐怕世人也都快忘了。
此刻沈霜高高在上,将一切皆不放在眼中,包括地上半死的楚鸢兒,以及四五個身患殘疾的女子。
“你來了。”沈霜端起金樽微酌,一雙丹鳳眼眯起,顯然對江洛橋很是不滿,“安國公府的二娘子,你為何偏要多管閑事?”
江洛橋看了看周圍的兩排黑衣人,并未行禮,身子站直不卑不亢:“敢問縣主何出此言?”
“從梁府逃出的那人,是你吧?”沈霜甩了甩袖子露出一小截蔥白的小臂,身子往後微仰,“我已然放過你了,可你偏不領情。”
緊接着她目光凝住,手中金樽狠狠砸向江洛橋的額中,酒水順着眼窩流下,越過嘴角滴落在地。
“先是聯合沈賀逍算計,後讓葉雁在皇帝伯伯的壽宴上誣陷于我,如今又費盡心思保一個要取我性命之人,這不是多管閑事是什麼?”
江洛橋笑着抹去黏膩的酒,迎上沈霜的壓迫,“你百般算計楚莺兒,為一己私欲殘害無數無辜百姓,這樁樁件件你哪一件是無辜的?我不殺你,自有天下人讨公道!”
“你還想殺我?”沈霜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你的命,還有這些人的命,全都捏在我手中,安國公府算什麼東西,我想要你死,不過是揮揮手的事。”
随後,沈霜聳了聳肩笑出聲來:“不過,我不打算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下一刻,她朝江洛橋挑釁地笑着,嘴裡含毒說着惡毒至極的話:“把她們……給我打死。”
那些屬下不敢猶豫半分,擡起粗硬的黑鞭便往楚鸢兒幾人身上招呼,那些人的身上已沒有一塊好肉了,全都蜷縮起來,雙手本能地裹着自己。
“給我住手!”
江洛橋沖過去攔下,卻被兩人制住,眼前的一幕将她帶回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一鞭又一鞭如同抽在自己身上,她急得喘不過氣來,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早已哭花了妝。
趁着那些人都聚在了一塊,她發了狠地掙脫束縛,将手中的藥粉漫空揮撒,嗆得那些人停了下來,還未待她動作,沈霜皺眉反手便扇了她一巴掌。
“你敢在我跟前耍花招!”沈霜暴戾地捏起她的脖子,“這是什麼藥?”
這似乎并未讓人感到不适,不過沈霜此人最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搞花樣,因而手勁漸大,直抵牆邊。
可稍後,那些人便捂着喉嚨仰頭呼吸困難,手中的鞭子也應聲落地,再看沈霜,已是面色發青嘴角僵硬難以動彈,死死地盯着江洛橋說不出話來。
江洛橋一根手指便可将她推倒在地,接着拔出頭上的簪子,不帶一絲猶豫,直插入沈霜的肩膀,見她面部痛苦扭曲都難以緩解心中仇恨。
“如今,是你的命捏在我手中了。”
“江洛橋,你敢!”
沈霜咬牙切齒吐出幾個字來,都這時候了竟還在嘴硬。
江洛橋殺紅了眼,雙手将簪子拔出,看着那張充滿恨意的面龐,對準胸腔又戳了二十幾窟窿,每一下都在替一個冤魂昭雪。
“我要你下地獄,向那些你殺害的人跪地忏悔!”
她累了,恨意卻不減,梁府中一張張痛苦的面容不斷在她腦中閃過,那些殘肢好似就在她腳邊滾過去,在血腥味中發臭發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