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自晨起就沙沙而落,直到午後也未歇,正是大地回暖,春困時節,府上的夫人姑娘們都在自個的院裡小憩。
未時正,有婢女撐傘匆匆來到主院,見夫人已歇過困,正倚在迎枕上出神,腳步有意放輕卻還是顯得急切,上前遞出一份以烏檀木精制而成的帖子,歡喜道:“夫人,淮陽謝氏的人剛送來的。”
正倚在矮榻上怔神的婦人聞言美眸放大,唇角不自覺勾起,擡手接過,邊翻開精緻的帖子邊問:“來送請帖的人呢?”
婢女回:“奴婢留了人在正堂裡用茶,還給了賞銀,這會兒已經回了。”
婦人是府中主母,出身竹陵桓氏,聞言眉目含笑,倒是滿意,她吩咐:“快去把桃漾和阿梵都喚來。”
一刻鐘後,府中的六姑娘謝玉梵一身碧色連枝對襟長裙在桓馥面前問安,随後四下望了眼,問:“五姐姐呢?母親沒讓人喚她來麼?”五姑娘謝桃漾居住的院子比謝玉梵的居所離得桓馥還要再近些。
謝玉梵話音落,門前走進一嬷嬷,對桓馥行禮:“夫人,五姑娘——她自夫人院中用過午膳就出門了,還未回呢。”
桓馥聞言不禁挑眉,眸中露出驚疑,往窗外瞅了一眼:“這落着雨的天,她出去做什麼了?”這嬷嬷面色遲疑,低聲回道:“五姑娘是收到了一封書信——”
……
玉安長街最南面的翠鴛湖畔。
落着雨的天,湖邊人影稀疏,隻偶爾經過幾個漫步雨中的閑散公子,如今正是四月中,楊柳依依,一棵古老的柳樹下,女子着煙紫色錦裙,身形婀娜,發間隻一支玉簪,上面站了隻活靈活現的小蜻蜓。
她手中撐着把繪竹油紙傘,和面前的男子隔了幾步距離在相談。
“貿然往府中送信,讓五妹妹出府來相見,是我冒昧了。”男子面色讪讪,随後低聲加了句:“實在是外出辦事,恰巧經過陽夏,就想着,來看上五妹妹一眼。”
也好解了苦相思。
這句話他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桃漾見他神色繃得緊,似是以為她生氣了,對他莞爾一笑:“恒哥哥外出辦什麼事,可還順利麼?”桓恒聞言對她連連點頭:“事已辦完,見了五妹妹就要往竹陵郡趕。”
煙雨朦胧,少年聲調清朗而内斂,隔着細細雨聲,在湖邊回響,兩人早在去歲重陽就已定下親事,隻不過成親的日子還未敲定下來,桓氏一族世代生活在竹陵郡,離得這裡有兩三日的腳程。
算下來,自年關時各世家走動兩人見過一面外,到今日已有足足四月未見了。
“我寫的書信,桃漾妹妹可收到了麼?”
桃漾颔首:“昨個才托人送去竹陵郡,不成想今日就見到了。”兩人在湖邊待了有小半個時辰,兩人之間由撐着兩把傘換成了一把,桃漾知曉她母親平日裡午憩的習慣,不敢在外久待,與桓恒道:“天色不早,恒哥哥快些去趕路,天暗之前還能到驿站歇歇腳。”
桓恒有些不舍,眸光直直的看着她,随後又朗朗一笑,帶着期許問她:“淮陽謝氏老夫人下月過大壽,桃漾妹妹可也要去麼?”如今世家勢大,豫州又當屬淮陽謝氏最為有勢力,豫州的各個世家大族也皆有來往,謝老夫人過六十整壽,自然會邀竹陵郡桓氏一族。
桃漾回到府中時天幕上的雨絲霧唧唧的,她剛走進府門,就知母親命人四下裡去找她,來到正屋内見過禮後,她坐在桓馥身側老老實實的将她去了何處一一告知:“恒哥哥書信送的急,我也跟着急,這才忘了跟母親說上一聲。”
桓恒是桃漾母親桓馥的母家侄子,也算是桓馥看着長大的,桃漾又向來乖巧懂事,聞言她也未多說,隻問了桃漾幾句桓恒此次為何而來,最後歎上一聲:“這孩子,既然來了陽夏,如何就不來府上走一趟,我也已有數月未見過他了。”
桃漾為他說話:“恒哥哥路趕得急,想是怕母親留他在府上多待。”
一直待在桓馥身側的謝玉梵一邊吃着紅豔豔的櫻桃一邊搭話:“趕路急,還有空閑來見你呢。”她這般直言,桓馥看了她一眼,桃漾垂眸,臉頰上染了幾許绯紅,如院外開的正盛的桃花瓣。
“淮陽謝氏來了帖子,謝老夫人過壽,讓咱們都過去呢,”桓馥面上染了笑:“老夫人的壽辰在五月底,許是年紀大了愛熱鬧,讓咱們趕在端午節前就過去,也好一大家子人一起過端午。”
他們陽夏謝氏,隻是淮陽謝氏的一個分支,離了淮陽百餘年,如今淮陽謝氏還能念着他們,已是極為不容易,往上追溯,他們這一支乃是當年的謝氏本家庶出六子在此定居,這之間與淮陽謝氏也曾斷過來往,不過自桃漾父親這一代來往又逐漸密了些。
是以,桓馥收到謝氏本家送來的帖子,心裡是止不住的樂。
謝玉梵去過謝氏本家幾回,對此也很是興奮,聽到母親這樣說,沉浸在自己的歡喜中:“離端午還有半月時日,母親,明日讓成衣鋪的人來,我想要幾件新衣裳。”她要完了衣服要首飾。
桓馥都一一應下,見桃漾面色溫和,卻并不言語,桓馥眉心微擡,朝桃漾伸出手來,溫聲問她:“漾兒是不願去麼?”這些年與淮陽謝氏本家往來,桃漾從未跟桓馥一道去過。
早些年她年紀尚小,桓馥也不勉強她,隻是如今她已及笄,也是時候跟她去謝氏本家走動走動。
桓馥正欲開口相勸,桃漾擡眸對她莞爾:“母親,我去。”她應着桓馥:“明兒我和妹妹一道陪母親挑些首飾去。”
——
入夜,窗外雨聲漸歇。
桃漾沐浴後懶懶的倚在迎枕上,一雙烏眸明亮,歪頭瞧着手中的一塊‘琥珀’,狀為圓形,色澤豔麗,是琥珀中最為貴重的‘血琥珀’,上面被鑿了孔,配以流蘇挂飾。
極為精緻惹人。
她的貼身婢女杏枝在屋内點過梨香後,回頭一笑:“姑娘都瞧了好些時候了,也不嫌眼酸。”她知這是今兒桓家公子送給姑娘的,姑娘自是歡喜,琥珀乃貴重之物,時下隻有皇室與各大世家能得上一些。
桃漾被她說了這麼一句,索性也不看了,随手塞在枕下,睨杏枝一眼,笑道:“嘴皮子嚴些,别在夫人跟前提。”杏枝笑應下,給她将香紗羅帳落下後,端着托盤走了出去。
桃漾收了桓恒的禮,自是要給他回禮的。
這半年時日裡向來如此。
如今是四月中,自陽夏坐車至淮陽僅有一日的腳程,桓馥打算的是五月初二日自陽夏出發,這些時日裡桃漾就為桓恒繡了隻香囊,那日見他,他身上佩戴的還是之前她送的那隻。
想來是整日裡佩戴着,都有些顯舊了。
待至出發前往淮陽的前一日,夜裡桃漾睡得有些不安穩,還做了些噩夢,額間沁出好些的細汗,躺在枕上緩了許久才又入睡,待到第二日坐上馬車後,桓馥一眼就瞧出她白皙肌膚上襯出的眼下烏青,關切道:“漾兒昨夜裡沒睡好麼?”
桃漾坐在桓馥身側,乖乖點了頭:“許是天氣暖了起來,屋内有些悶。”她随口說了句,桓馥也就叮囑幾句,說回頭讓人把她居住的廂房修繕一下。
此時坐在馬車内的還有陽夏謝氏家主謝瀾和次女謝玉梵,桓馥膝下還有一子,他一人坐輛馬車,和行李為伴,此次前往謝氏本家,是要住上一段時日的,要帶的東西自是不會少。
謝瀾原本是出了遠門,五月中方回的,收到了夫人給的急信,昨個夜裡就急急的趕了回來,今兒一早才見到他的兩個女兒,一番言語後,他自懷中取出一塊天青色絹帕,眉目含笑遞在兩個女兒面前:“爹爹此去茺州,給你們帶回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