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渠并沒有多想,也猜不到趙明臻是以為他多想了。
他生在邊鎮,尚不記事的年紀,父親就死在了來犯邊的北狄人手裡,沒過兩年,他的母親也積勞成疾,病死在北境蕭索的深秋。
再往後,是他的兄長燕池将他拉扯長大。不過說實話,這對兄弟父母雙亡的時候,燕池自己也才十幾歲。燕渠再大一些,就謊報年齡,從軍去了。
這樣的情況,在邊關屢見不鮮——燕家甚至還不算很慘的那種,至少兩個孩子都還活着。
北狄年年犯邊,仗是年年都得打,兵員不足,征兵的人隻看身高,個頭到了,管你成沒成人,閉着眼睛全都要。
反正死了老子的半大小子,就是不去前線填命,沒地方混飯吃也要餓死。
好在燕渠真的是為行伍而生之人,他膂力過人,對危險和機遇有着極為敏銳的嗅覺,很快就在軍中嶄露頭角,站穩了腳跟。
漸漸的,有人知道了他的名字,當地亦有豪強慧眼識炬,以奇貨可居的心态招攬他,但都被他拒絕了。
這也是燕渠早些年被打壓的原因。
千裡馬尚需伯樂來識,沒有人給他機會,他僅憑匹夫之勇,當個微末小将到頭了。
然而兩年前,換了新首領的北狄汗國來勢洶洶,一再來犯大梁邊城。
當時恰逢趙景昂也繼位不久——新的統治者迫切地需要一場勝利來證明自己,恰如那北狄汗王。
因此趙景昂格外挂心此戰,不說想要多大的勝果,卻也生怕出了他皇爺爺連丢十三城的覆轍,所以派了最信任的昌平侯去前線督戰。
燕渠那時本在一裨将手下效力,這位裨将被委派為一路先鋒,最終英勇戰死,前鋒的位置因此空了出來。
那時戰事膠着,大家都心知這個位置是送死的,鴉雀無聲的大帳中,隻有燕渠主動請纓,接下了這個機會。
後來的故事,似乎便是一路高歌了。
昌平侯在前線督戰,他不是本地豪族,沒必要有私心,将前鋒燕渠的戰功報了上去。
趙景昂收到前線事無巨細的奏報後,發現了燕渠這野路子的悍将,引以為奇,破格提拔。
一開始朝野内外還有異議的聲音,可仗一場場打下來,等燕渠坐上了此次征狄的主将之位,卻再沒人說什麼了。
因為他已經劍指被狄人掠去的舊城,猛進中,将那十三城的失土,悉數收回。
……
不過說實話,燕渠真是沒過過幾天好日子。
貧瘠的環境孕育不出豐沛的感情,父母的形象在他心裡,早就模糊得影子都不剩了。
相比這些,兒時和兄長一起餓肚子的記憶,倒是更鮮明一些。
他根本不會因為聽到别人家的父母寵愛孩子而有所觸動,更聽不出此刻趙明臻微妙的關心。
燕渠的聲音和往常一般,沒什麼特别的情緒:“怎麼了,長公主?”
趙明臻以為風聲太大,他沒聽清,于是提高了聲音,大聲問道:“我問你,你的這匹雜毛叫什麼名字!”
這話像是把燕渠問倒了,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道:“沒有名字。”
趙明臻:……
好沒情趣一人。
感受到她的突然沉默,燕渠難得認真解釋了兩句:“戰場上刀劍無眼,戰馬常有損傷。取名也不過徒增傷心。”
這顯然不是一個讓人聽了高興的答案,趙明臻癟了癟嘴,更沒話講了。
但她卻有些狐疑,偏過頭,目不轉睛地看向身後的男人,直接問道:“真的是這個原因?不會是你不識字吧!”
問完這個問題,趙明臻又有些後悔。
就她了解到的燕渠的身世而言,不識字好像也不是沒可能。
她雖然不是什麼女諸葛,可也是好好讀過書的。他要真的大字不識,可就更配不上做她的驸馬了。
早知道不問了……
她秀麗的眉毛又蹙了起來。
燕渠的嘴角抽了一抽。
眼見正扭頭看着他的趙明臻,眉毛越扣越死,他輕哂一聲,回答道:“臣确實沒讀過多少書,可也不至于大字不識。”
“當真?”趙明臻仍有些懷疑,揚眉追問他:“本宮聽聞,你少時家貧,那是誰給你開蒙,教你讀的書?”
燕渠回答道:“臣的母親通文墨,臣的兄長喜好經書,也随鄉裡的書塾旁聽過。”
連兵書律令都看不懂,是不會有出頭之日的。
意思就是,母親和兄長都教過他。
聞言,趙明臻極為明顯地懈了一口氣。她回過頭去,連肩膀也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