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好好生活，考個大學。’

那是一張邊緣粗糙的不規則紙塊，看得出寫字之人去意匆匆。

我的姐姐啊，甚至不願意為我好好找一張紙。

又過了很多年，我考了高中，考了大學，可直到博士畢業，姐姐都沒再回來過。

我拒絕了留校任教的邀請，回到了那個小屋子。

我的姐姐，是個路癡，我們相遇的那個夜晚其實是她走錯了路。

所以我得留在這個城市，說不定在哪個路口就會碰到迷路的她；我還得留在這個老舊的屋子裡，打掃幹淨，到時候帶她回來，吃頓熱乎飯，再好好睡一覺。

又過了很多日子，從小職員，變成了孤兒院院長，等她已經變成了我的習慣和日常。

所以當她領着一個孩子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并不很驚訝，隻是匆匆上前抱住她，千言萬語彙成一句沒什麼營養的：“姐姐，你瘦了。”

姐姐說她從路邊撿了個孩子，要托我看顧着一點。我看着那孩子，他看起來比曾經的我要小很多，眼睛裡卻是和年幼的我一樣的恐慌和茫然。

後來姐姐又走了，我還沒來得及領着她回家，她就已經住到了城南的一個小院子裡了，大約是不記得原先那個小屋子了。

日子依然慢慢溜走，姐姐撿的那個孩子很乖性格也很好，隻是大多數時間都趴在栅欄上，眼巴巴地向外張望。

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幹什麼，因為曾經我就是這樣扒着窗子等姐姐的。

他那失落的小模樣很可憐，可我嫉妒他。

但時間長了，我竟又有點不忍心，于是把那孩子送到了姐姐門口，看着他像小時候的我一樣，小心翼翼地走進院子，也順利地被收下了。

我站在街對面小賣店的窗戶後，努力掩飾住自己心裡那點陰暗的小心思——我想看看他會不會也被抛棄，又或者可以和姐姐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一年又一年，小賣店變成了禮品商店，小窗戶也變成了裝飾精美的大櫥窗，那個小院子卻依舊靜靜卧在原處——姐姐總是有這樣的魔力，無論是當年的小屋子還是眼前的小院子，在她身邊，時間仿佛都是靜止的。

我像個卑劣的偷窺者，心中壓抑的嫉妒像滾雪球一樣，不斷增大，直到那個大雨天。

我看着那孩子在雨裡縮成一小團，真像隻被主人抛棄的小狗啊，我心裡的羨慕、嫉妒、懊悔被搓成了一隻氣球，被雨聲輕飄飄的戳破，心裡隻剩下一片空白。

姐姐走了，那個溫馨甯靜的小院子在第二日的陽光裡，迅速枯萎，就像那個沉寂的小屋子。

原來，姐姐還是那個姐姐，她不會為了任何東西、任何人停留腳步。

但我依然愛她。

最後一次見到姐姐，我形容狼狽，渾身劇痛，在煎熬中等死。但我還是透過覆在眼珠上的薄膜，一眼認出了她，時間在她身上是停滞，但好像臉上的疲憊更多了。

我發不出聲音，拼勁最後一點力氣，伸着血肉模糊的手碰觸到了她的鞋跟，我想問問她，可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姐姐......姐姐......

耳朵裡是嘈雜人聲，我其實已經聽不懂了，一隻手溫柔的捂住了我的眼睛，模糊的視線裡隻剩下了黑暗。

姐姐，你怎麼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