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球倚在二樓的欄杆上,手下摩挲着紅漆雕花,他向村民湧向的方向看去,不出意料地看見那個白毛。
馬仙洪一身灰色布衫,在人群中緩慢穿行,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極為耐心地回應着一聲聲招呼。
但王震球并不覺得這一幕多麼溫馨,反而覺得馬仙洪和這個村子一樣,處處透露着古怪——馬仙洪對待村民的态度,像極了幼兒園園長看着那些天真幼稚的小娃娃,他和善、親切,可煙火氣彌漫,沾染在他的衣衫上,卻無法穿透那具軀殼,觸碰到其中靈魂分毫。
随着馬仙洪落座,村宴也熱熱鬧鬧地正式開始了,酒過三巡,一旁有幾個異人起哄要村長給他們講講‘曆史故事’。
馬仙洪一杯酒磨了半天,還沒喝淨,蒼白的雙頰卻染上淺淡的紅色,隻是一雙眼睛還明亮清醒。
他掃視了一圈身邊虔誠的信徒,目光的尾梢不痛不癢地刮過幾個面色各異的臨時工,最後虛焦在正前方的宏大舞台上,輕輕笑着應下。
王震球沒興趣聽這種宣傳教義,在馬仙洪平穩低沉的聲音裡,眼神四下打量一圈,卻沒發現徐複的身影,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趁着沒人注意直接攀上屋頂,翻牆溜走了。
雙腳踩上小路松軟的土層時,王震球才反應過來——他剛到兩天,昨夜才把村子的地圖背得七七八八,至于徐複會在哪裡他完全沒有頭緒。
王震球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但随即那種愛玩兒的性格又冒出頭來,他兩手一拍,索性決定趁着村民的注意力都在村宴上,在村子裡好好轉轉,順便把徐複給找出來。
碧遊村之所以像個世外桃源,要歸功于村子外圍了一圈的林子。正值盛夏,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高高地聳立着,枝繁葉茂地将村子包圍在中央。
如果王震球現在回頭,穿過林子,那麼将會在河邊的灘塗上找到他想找的人,可惜他沒有。
“朵朵,今天的晚霞好像格外美呢。”尋人啟事的主人公正坐在一張輪椅上,整個人都陷在厚重的毯子裡,她艱難地伸出一隻手有氣無力地沖另一人擺了擺,“我跟你說,你真的要多出來走走,别總是縮在你那個小木屋裡,你又不是小紅帽。”
“現在是中午,沒有晚霞。”
另一個女孩語調木讷地糾正她,面無表情的臉蛋上,那雙墨綠色的眼眸清晰透徹。
“好吧,你是小綠帽。”徐複讪讪地撇了撇嘴,把手縮回了毯子裡,分明是夏日,可她覺得隻這一會兒的功夫,有寒意從指尖蔓延到手背上,幾乎将血管凍住。
“你快要死了嗎?”
陳朵平靜地陳述出一個問句,徐複艱難地側過頭去,似乎是想看看陳小朵的表情,可惜本該放着眼球的地方,如今隻剩下黑洞,她連眼皮都無力撐開了。
“是的。”徐複放棄了‘試圖用不存在的眼球對焦陳朵’這一生物學奇迹,她笑了笑,腦海裡暮色晚霞的顔色慢慢清晰起來,逐漸流進眼眶填補了視覺裡的黑色,“或者說,我決定去死。”
“那你選好日子了嗎?”陳朵的情緒反饋依舊是穩定平靜的,她站在徐複的身邊,低頭就能看到徐複逐漸褪色的發頂。
“選好了。”腦海裡有無數彩色畫面閃過,有除夕夜天空炸開的五顔六色的煙花,也有小吃街的魚豆腐——炸得金黃、又撒上了紅彤彤的辣椒粉,還有甘北草原、那湛藍晴空下一望無際的蒼綠,更多的是不同卻又美得相似的空中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