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放人了?
他抽動胳膊,剛傾身,渾身如撕裂般的劇痛,立馬讓他僵在了原地。
見人坐在地上不動彈,小太監以為自己話沒帶清楚,翹着蘭花指指向門外。
“将軍?夏将軍,您可以走了。”
“老子沒聾。”
夏衍垂下頭,心裡暗罵,自己也得站得起來吧,就算皇帝沒真想要了他的命,但昨天邱茗那小子公報私仇,下手着實不輕,還好自己身子骨硬,不然早癱了。
太監疑惑:“那您?”
“我歇會。”夏衍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己一步三晃扶牆而出的樣子,多少有點難看。
“夏将軍骁勇善戰,想不到一點皮肉傷就要歇息了?邱茗下手這麼重,不日本司可要好生教育他一番。”
上前的人身着青衣,祥雲仙鶴折扇撲肩,手腕處蝴蝶紋身若隐若現,一雙狐媚眼勾起,難得的英姿俊容,卻笑得一臉狡黠。
此人打量着夏衍的傷啧啧道:“看你傷的,本司幫你去請太醫來瞧瞧吧。”
“長史大人。”小太監恭恭敬敬地向來者行了個禮。
行書院長史張楠也,内衛頭子,皇帝身邊的頭号寵臣,更有流言說是皇帝帳下夜夜笙歌的男寵。此人心懷叵測、唯利是圖,插手朝堂不少事,借自己的權勢打擊異己,手段殘忍至極,被冤死的、先斬後奏的數不勝數,讓人恨得牙癢癢。
夏衍回笑,“張大人肯來這種地方,夏某受寵若驚,再晚幾日,大人是不是還得奉上香,再給我的棺材磕幾個響頭?”
“将軍向來深受太子庇護,怎會死在天獄裡,”張楠也笑得不懷好意,折扇遮在臉側低聲說:“不過,太子殿下還不知夏将軍出獄這事吧?怎樣,需不需要本司派刑部的李大人替将軍傳話,向太子殿下報平安?”
夏衍頓時怒火中燒,瞪向張楠也,“你敢?”
自己現在什麼身份?那李佩是什麼人?刑部第一大嘴巴,他去傳話豈不相當于昭告天下,太子袒護罪犯、對朝廷心懷不臣嗎?
簡直喪心病狂!
張楠也大笑,話鋒一轉,故意提高音量,“陛下仁慈,知道夏将軍蒙冤,特許本司前來探望,怎麼,将軍不領情?”
“這等事驚動陛下,夏某屬實罪過,不過我去哪兒,還用不着長史大人操心。”
“也好,”張楠也瞬間拉下臉,冷言道,“天獄外行車不便,本司送将軍一程。”
隻聽啪一聲折扇擊于掌心,張楠也擡手招呼,“來人,請夏将軍,出獄。”
不等夏衍反駁,三兩獄卒把他連扯帶拽扔上馬車,一陣颠簸過後,夏衍被重重丢進荒草叢。
天寒地凍,四周荒無人煙,落雪和雜草把人沒得嚴嚴實實。
寒冷瞬間将他吞噬,渾身刑鞭的傷深入骨髓令他動彈不得,夏衍能模糊感覺到腹部的刀口有鮮血在往外流,他想捂住傷口止血,但手不聽使喚。
方才馬車颠簸,斷血刃留下的傷口又崩裂開了。
這群見風使舵的兔崽子……
夏衍攥緊拳頭,好恨自己現在這副模樣。
鳳陵台的案子恐怕沒有表面那麼簡單,監察禦史被殺,羽林軍被審,有人想讓他頂罪,有人想借機生事。
皇帝心知肚明不會真治罪他,邱茗看樣子也沒有下死手,但來的張楠也呢?
寒冬臘月将傷痕累累的自己遺棄在荒郊野外,是當真想讓他死。
自四年前陛下下旨将太子禁足于東宮之日起,太子的權勢每況日下。
朝中朋黨之争風聲鶴唳,不少人動了歪心思,現得了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給人落井下石,難怪張楠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試想羽林軍副将曝屍荒野,好事者借此挑起君臣紛争輕而易舉,而隐于事件後的那群人還能有套完全自洽的說辭加以推脫。
不過,若是這麼想就太天真了。
夏衍冷笑,“想搞死我,沒那麼容易。”
他清了兩聲嗓子,冰涼的雙指含在口中,一聲尖銳的哨響,烏啼聲四起,戕烏從天獄方向飛來,撲動翅驟然落下。
“阿松,好久不見。”夏衍笑得很是無力,戕烏縮了腦袋蹭着夏衍髒兮兮的頭發,模樣很是乖巧。
“去吧,我死不死就看你了。”
戕烏聽懂了主人的意思,啼叫一聲,扇動黑色的翅膀低空盤旋兩圈,飛遠了。
阿松是夏衍父親留下的鳥,生于北境,狠厲,聰明,能認人識物,夏衍自小便帶着,一人一鳥總是形影不離。
不一會,耳邊戕烏的叫聲漸漸逼近,可音調尖銳而急切,
雜草叢悉索的聲響傳來,雪花微顫,一陣騷動後又落于平靜。
是誰?
夏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擡頭。
眼前人微喘着氣,清淨若水的面龐沾着血漬,一雙桃花溢出的神情透着狠厲,那人手握長劍,姿勢略顯别扭。
夏衍驚愕,什麼情況?這死鳥怎把他召來了?!
阿松落回他肩頭,扇了雪,旁若無事地颔首啄羽毛。
夏衍現在隻想把這鳥的毛全薅了,可剛弓身吃力,腹部傷口的劇痛再次襲來,幾日折磨,他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視線模糊前,印在眼底的,是邱茗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