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茗心裡咯噔一聲,歎了口氣,轉眼付之一笑,“當年臨淵寺差點害死我,下獄的時候又反咬我一口,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
“随軍說你兩共處一室,怎麼?他的話比我這作長史的還好聽?值得你聽那麼久?”張楠也眼神兇狠,在無第三人的時候又露出了狡黠陰狠的本性。
“不過是見我搭救朝臣不悅,怕我斷人仕途,威脅我别和他們走太近,”一聽到夏衍,邱茗的心跳得很快,可仍臉色未變,鎮定道,“懷疑我和他有什麼?張翊,你什麼眼光,看錯人了吧。”
“我也不想那種人靠近你,不過,邱月落,你到底知不知道,再這樣,有天你就會死在我手裡。”張楠也的手摸向了身邊人的領口,這人的一舉一動都撩得他火大。
“而且,死無全屍。”
邱茗渾身一僵,一手刀劈過,斷血刃差點劃傷對方手背,反被張楠也一把揪住領口拉了過來。
“别忘了,行書院是誰提你進的,斷血刃是誰教你的,”張楠也笑得讓人不寒而栗,手中折扇挑釁般滑過邱茗的腰側,流暢的線條撓得人心癢癢。
“羽林軍有異心,故意說給我聽這些,邱月落,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邱茗一口氣堵在喉嚨處,抵上了人尖銳的目光,“替陛下鏟除異己是行書院本職,張翊,你我好歹共事一場,同殿為陛下分憂,不奇怪吧。”
“陛下最怕大權旁落,心懷不軌之人最好的下場,就是埋進土裡。”張楠也揚起嘴角,低頭逼近邱茗的臉,沉聲說。
“你也不例外。”
“放心,”邱茗卸掉對方的手腕,冷笑道,“我比你,更想讓他死。”
夏衍,必須死。
上京城宵禁,隻有一寂靜的院落中閃出些許光亮。
殘存見底、将要融盡的蠟燭拖着一小團火苗,在眼前晃得人心煩。
邱茗伸着胳膊,氅衣披在身上,盯着那燭火好半天了。
“又在瞎想什麼。”宋子期摸完脈,蹙眉搖頭,“不是給你藥了嗎?你怎麼吃的?”
“忘了。”邱茗咳嗽了聲,才反應過來對面有人,臉上滿是疲憊。
朝堂風雲難測,踏入其中成天隻剩提心吊膽,算計久了,他本身都厭惡自己,隻有躲在家裡的時候,就着微弱的燈火方得片刻的喘息。
邱茗索性把身體縮成一團,任由宋子期說他的脈象有多不樂觀。
不遠處爐子上的藥壺呲着熱氣,常安一定又煞費苦心地煎了好久。
“你再這麼下去,我聖手的招牌就别要了!”宋子期罵罵咧咧地解開自己的腰包,抖出幾顆懷嬰滾到桌上,筷子頭點了三粒劃到人手邊。
“再給你些,這玩意隻能陣痛,不能治你的氣喘,再不好好吃藥,我可不管你了!”
說是這麼說,邱茗剛回頭,宋子期便麻利地給他把煎好的藥倒入碗裡,深色的藥汁騰着白煙,一聞就叫人苦得捂鼻子。
“行啊,”邱茗笑意淺淺,端過碗一口氣喝下,擰着眉頭強咽了好幾次,“别治我了,醫好一個内衛,不會讓你的名聲好到哪去。”
“你敢!我答應過師父不能讓你死的,”宋子期撤過碗,檢查邱茗有沒有喝幹淨,撇嘴道,“總不讓人省心,我可不想挨師父的闆子。”
在宋子期的意識裡,挨闆子比給人收屍更嚴重,他把桌子上剩下的藥都扒進袋中,抱怨說,上京氣濕,不比兖州,每次上山采懷嬰有多麻煩。
“不是想醫好我嗎,怎麼不把那些也給我?”邱茗指着從袋子裡一并倒出的一小包赤色藥丸。
“這些?”宋子期撿了藥丸舉過目前,如同舉着顆寶貝龍珠,煞有介事道,“這可是珍貴藥品,俗稱龍之子,龍眼,我好不容易找見的,提勁活血,你可不能吃啊,你吃隻會咳得更厲害,肺都能給你咳出來。”
“那你還采?”邱茗不然,抱膝枕着胳膊,模樣乖巧了不少,“不怕我不小心吃了更嚴重?”
“我的祖宗,”宋子期白眼翻得跟魚肚一樣,邱茗明知他會賣一些稀有藥材去藥鋪,還專戳他脊梁骨,哀求道,“求您高擡貴手讓我賺些銀子吧,那點俸祿真不夠塞牙縫,而且,我要是哪天把這藥給你吃了,你讓師父直接打死我吧。”
邱茗笑出了聲,氣沒喘上來,沉沉咳嗽了兩下,惹得宋子期更惱了,嚷嚷着以後要給他碗裡下毒,免得他這個特殊病例敗壞自己名聲。
無奈,邱茗隻得将白天太史令帶的硫磺送了出去,宋子期才沒把他家屋頂拆下來。
送走人的時候,茫茫夜色淹沒大地,鋪天蓋地落下,厚重得讓人窒息,上京城竟在如此夜裡睡得如此安穩,絲毫沒有察覺會有一怎麼驚天動魄的計劃擾亂京城的平靜。
邱茗站在門口,凝視沉寂的夜色,方才的輕松瞬間蕩然無存,在孤寂中,被無盡的黑暗吞噬,緊張與麻木感爬滿全身。
冷風刮過,手下門框冰涼,顫抖的手指深深摳入木頭,仿佛要在上面留下印記。
隐在背後的手上,多了顆赤色藥丸。
都準備好了。邱茗心裡默想。
面前黝黑的道路沒有盡頭,深冬裡蒙上層淺淺的霧氣,真是,像極了地獄。
火光閃過,邱茗茫然擡手伸向黑暗,想要抓住什麼,卻隻碰到稀疏的月色穿透指縫,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