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機靈,當場擺起了副将的架勢,率先出聲,“天獄裡進刺客,你眼睛怎麼長的?要是出人命,信不信我上報陛下,許你縱容亂黨?”
獄史聽罷嘭一聲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将軍贖罪!來者身着羽林軍官服,又有聖上口谕,小的不敢不放人啊!”
“何事如此驚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刑部尚書聞聲趕到,見牢中一片人仰馬翻的場景,愣出了神。
刑部尚書指着一屋子屍體蹙眉問:“副史大人,這些是什麼人?夏将軍你在這裡做什麼?”
“曲大人,”邱茗作揖回道,“在下有罪之人本不該對案情妄加揣測,可說出來這些人不信,無端挑釁甚至出刀威脅,在下以為置之不理即可,但夏将軍氣性大,看不過對方,便随手收拾了。”
“哎?”夏衍欲出言辯解,可瞥見了邱茗的眼神,掃興地嗯了聲應下。
他在獄卒面前怎麼擺架子都不為過,可來的是刑部的人,說是刺客所謂勢必會牽出案中案。如果說夏衍獄中殺死刺客,但何人證明來者是刺客?又有何人證明來者對邱茗有威脅?
顯然,都不能。
反而消息傳出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說羽林軍目無章法,獄中殺人,視人命如草芥。
因此,邱茗明面上擺他一道,實則給他免去麻煩。
伏在地上的獄史神情異常緊張,若真牽扯出刺客,他定難逃幹系
刑部尚書左側鬓角挂了枯草枝,夾着兩縷銀絲抖了幾抖,本人沒看見一樣,捋胡須苦思冥想了一陣,恍然大悟道:“哦哦,原來是宵小之徒生事,唉,禁香案刑部都不敢妄下結論,哪裡輪得到他們說三道四,真的該殺!還是夏将軍英明神武,讓這些人閉嘴,本官還怕是天獄遭了刺客,若是真的,我們刑部的顔面可往哪擺啊。”
聽刑部尚書如此給台階下,那獄史也重重松了口氣。
“曲大人說的是!”獄史剛撿了條小命,歡喜得很,忙向人,“以後弟兄們可清醒着呢,哎,曲大人,您頭上落草了,小的給您摘下來,獄中怎麼會有幹草,這幫幹活的真是欠打!”
夏衍被獄史那副溜須拍馬的做作樣惡心的不行,仰天花闆比劃着要自戳雙目,邱茗反而鎮定得多。
刑部尚書曲士良,先帝永德十九年的進士,時常一副和事佬的做派,天大的事,隻要不掉腦袋,絕不過問,加之他年紀輕輕就生白發,更有慈祥之相,衆人皆調侃,刑部尚書不過而立之年卻有不惑之貌,肚子裡肯定能撐船,不愧是陛下親提的人才。
随着頭上枯草被摘下,滿朝堂大名鼎鼎的尚書大人笑得格外尴尬。
隔日刑部于殿中提審行書院禁香案,邱茗鎮定的跪在殿中央,剛才進屋時沒看見,在擡眼,顔紀橋居然站在殿側,滿臉藏不住的厭惡與嫌棄,硬生生讓邱茗在想辯解詞之前,認真思索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了這位少卿大人。
刑部尚書哆哆嗦嗦地念完關于禁香案的指控,擔心地看着邱茗,“千秋雪制法配方非一般人能獲得,不是本官多嘴,可論這制香的技法,邱大人,您還知道有旁人能勝過您嗎?”
“邱某本一屆俗家弟子,香法之道僅從般若大師那裡窺得皮毛,不敢以此自居,”邱茗泰然道,“隻聽聞十多年前,江州有位少公子,乃制香奇才,傳聞江陵月、千秋雪皆出自他手,可惜少公子英年早逝,現已無從追問。”
“邱大人,就算您這麼說,我們總不能去問死人吧,那香總不會自己跑出來,”刑部尚書抖着手裡的卷宗道,“宮内确實出現了千秋雪,若是有人刻意為之,定會造成朝野上下大亂,您制香材具一應俱全,宮内異動,真的一點不知情?”
“不知。”邱茗答得堅決,“聞香者以味道為重,禁香制法流落民間,有心之人以香味藥效倒推配方也是常有的事。”
“可之前那江淩月。”
刑部尚書未說完話,就聽見殿外騷動。
“哎呦,提審我們副史大人,這麼大的排場,怎麼沒人喊本公公?”做作的聲音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大太監輕挽拂塵緩步走入,挂着一如既往的假笑,眯起眼掃過在場的人。
刑部尚書忙從椅子上逃下來,畢恭畢敬道:“李公公,您怎麼來了?”
皇帝大太監李輔,滿頭白發,光潔的臉不長一點胡須,之前侍奉先帝,後又被女帝留在身邊,如此,朝堂内外,連高高在上的六部尚書都得給老人家面子。
隻見李公公挑眉輕笑,擠出滿臉褶子,“曲大人向來格盡職守,陛下心裡都記着,如此重視此案,應當加獎。”
站在一旁的顔紀橋哼了聲,李公公識趣地補充道,“自然大理寺也有份。”
可少卿大人貌似不買他的帳。
刑部尚書緩步探上前,小聲說:“李公公,本官也不想這麼審副史大人,可大理寺走遍了西市,未查獲此類香物且也未尋到相關人,無法證明有第二人能制得此禁香,恐怕……”
“唉,什麼禁不禁的,說到底不就是塊木頭嗎?”李公公笑得燦爛,側頭低聲回,“曲大人何必較真,他隻是藏了,又不是用了,這宮中未見受此香蠱害之人,何談罪過呢?”
邱茗跪着腦中飛快思索,他猜的沒錯,女帝果然會插手此事。
内衛是皇帝的人,行書院牽涉的案子,皇帝不可能放任不理。
那頭刑部尚書聽完太監的話幡然醒悟,再行大禮,振振有詞說陛下英明,李公公高仰公雞一樣脖子,笑得燦爛,轉向顔紀橋,“顔少卿的意思呢?”
顔紀橋自始至終都死死盯着邱茗沒開口,甩了腦袋道:“大理寺查證,近期,副史大人未曾有過制香的舉動,宮外搜尋,販售禁香的鋪子均已查封,但未找到千秋雪。”
“如此,倒也不完全是副史大人的過錯,”李公公笑着提高了音量,“既然無證據表明是副史大人所做,這私藏禁香的罪名,尚且緩一緩吧,免得傳到陛下耳朵裡不高興。”
刑部衆人應下,顔紀橋顯然答得口不對心。
李公公環顧四周,滿意地點了點頭,拉着嗓子道,“不過副史大人,香物雖不出自你手,但畢竟是從行書院搜出來的,你也有過失,陛下仁慈,令你停職思過一月,副史大人以為如何?”
“謝陛下寬厚,罪臣謹遵聖命。”
皇帝的意思已是很明白了,行書院的人再不是,刑部和大理寺是說不上話的,不過皇帝不至于不給六部面子停職思過,這對邱茗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結果,如此他還有時間查究竟是誰造的千秋雪。
走出殿門,邱茗還有一事想不明白,突然被身後人喊住。
顔紀橋氣勢洶洶走上前,表情比審訊的時候還吓人,張口就道。
“你對夏衍,到底什麼心思?”
[1]出自溫庭筠《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