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站這麼久,以為殿外風景多好呢,”六公主笑容燦爛,一蹦一跳跑向他,“來看賢姐姐?”
“陛下給韶華殿下有事交代,我去帶個話。”邱茗略顯怔忡,眼前的姑娘如驕陽活潑,眉眼和自己的姐姐如出一轍。
邱茗有過一個姐姐,長他六歲,碧玉年華,性格更溫婉,印象中上門說親的人不少,可許大小姐早已心有所屬,謝絕了大多數訪客。小時候,姐姐很寵他,但總喜歡拿女孩子家的首飾逗他玩,把人惹生氣後又牽着他逛集市,買糖餅給他賠不是。
如此說來,他許二小姐的名号,姐姐也有推波助瀾的功勞。
溫暖在心底蔓延,春風和煦。
邱茗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他爹沒出事,姐姐早已和心上人終成眷屬,過着平靜的生活,就在他嘴角揚起笑意之時,溫馨的畫面戛然而止。
再擡眼,十年前雪中,他跪坐在破棺材旁,不遠處滾落一隻殘斷的手臂,上面的玉镯閃着冷光。
是姐姐的玉镯。
“哎,哎,你又發呆了?”
邱茗一驚,小姑娘猝不及防湊到了他鼻子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能将他看透,“你們大人真是,成天想東想西的,活得一點都不自在,太子哥哥和賢姐姐也是,算來算去,算得和母親都生分了。”
說着,一腳踏上長街的石墩,胭脂襦裙飄揚,張揚又肆意,明朗的天空下,小姑娘氣勢如虹,“什麼朋黨紛争,還不是想給自己撈便宜,與其争黨派,還不如和本公主打一架實在,赢了歸太子哥哥,輸了丢給那個俊陽侯,看他們還敢造次。”
果然小孩子心性,邱茗默默聽着,太子和俊陽侯的儲君之争向來已久,最近幾次交手,均是兖州那邊占了上風,太子雖有部分忠于先帝的朝臣支撐,但身陷囹圄離朝政已久,處境并不樂觀。
長街紅牆七拐八拐,像走不出去的迷宮,多少人一生困死在這摸不見的囚籠裡。
邱茗話很少,架不住小姑娘覺得投趣,拉着他天南海北聊了特别多,一會問他兖州哪裡适合跑馬,一會問他淮州人家是不是坐在船中吃飯,他回得局促,可攔不住姑娘期待得兩眼冒星星。
“六公主也來見韶華殿下?”
“我去找太子哥哥啦,”小姑娘笑得開心,不知為何圓撲撲的臉頰泛了紅,眼睛瞟向旁處,“太子哥哥說,這月望日要到了,難得有機會出來走動,想和學士組詩會,我看哥哥他就是憋久了,想找人聊天。”
“太子殿下還是隻有每月十五能出東宮嗎?”邱茗問。
“可不是嗎!還好陛下近兩年沒怎麼管,不然又要被行書院抓把柄了。”
六公主講話快,轉念一想趕忙揮手解釋,“不是說你啊,你和張楠也那群内衛不一樣,我挺喜歡你的!”
“六公主言重了,在下德不配位,怎配的上公主喜歡。”
“你挺好的啊!哪裡不配了?”可能感覺冒犯了對方,小姑娘急得抓耳撓腮,“衍哥喜歡的人能是壞人嘛!”
邱茗一愣。
六公主以為自己沒解釋清楚,伸了手指和邱茗捯饬起關系來,“你看哈,第一,衍哥是好人,衍哥喜歡你,所以你也是好人,第二,你救過我,本公主是好人,所以你還是好人,第三……”
“在下明白了,”邱茗汗顔,再不打住,誰知這姑娘能說出什麼話來,無奈笑了笑,“夏将軍為人正直,能與他共事,是我的榮幸。”
“哎呀,你兩的事就不用瞞我啦,”女孩子八卦起來的勁頭無人能擋,六公主像是掌握了什麼朝廷秘聞,嬉皮笑臉道,“我給你說,我和衍哥可是……”
“哎呦,這不是副史大人嗎?”
戲弄的聲音打破了輕松愉快的交談,邱茗瞟了一眼臉就冷了下去,是刑部的李佩。
李佩官職不高,可有大太監李公公這個好靠山,連刑部尚書都讓他幾分。
來者不懷好意地打量着他,啧了兩聲,“副史大人從獄裡放出來沒多久就去京外快活了?我當大人有多大本事呢。”
“邱某奉皇帝命令前往地方辦事,李大人這話,是說陛下多此一舉嗎?”
“說你兩句還不愛聽了?”來者揚起嘴角,嘲諷道,“什麼事都拿皇帝做擋箭牌,你們幹過多少髒事,還有臉跟我在這裡狡辯,聽說張楠也最近撈了不少好處,你是不是也嘗了點啊?”
“李大人,”六公主聽不下去了,“你們各幹各的事,扯無關的人做什麼?”
“六公主也在啊,失敬失敬,”李佩敷衍地給人行了個禮,“公主殿下尊貴,和這種人厮混在一起,早晚得吃虧。”
“本公主愛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你管不着!”
“行書院做事沒必要向你禀報,”邱茗搶過話道,“邱某聽命于陛下,若有罪證,李大人上奏即可。”
“你們做事?能做什麼事?”根本不顧女兒家在場,也不顧邱茗臉色越來越難看,李佩更加放肆,“說的那麼好聽,當朝内外的人眼瞎啊?行書院還講上奏?我看是上皇帝的床吧哈哈哈哈!”
三省六部,縱使位最高的宰相對行書院都得看在禦前的份上給他們三分薄面,而這人卻如此出言不遜。邱茗的指尖夾着刀片,心裡想了一百次割了李佩的舌頭。
誰知還沒等他動手,忽聞啪一聲脆響,李佩嚣張的表情瞬間凝固,張大了嘴,臉上赫然出現一紅手印。
“你太過分了!!”六公主火冒三丈,竟上去狠狠給了人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