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書院的人還能懂禮數?”太子挑眉,打斷了他,語氣如冰,“若是真如副史大人這般懂禮數,我朝還愁不臣之人,患不忠之心?”
“太子殿下,”邱茗先言攔住夏衍,沉聲道,“獵宮失禮,是在下的不是,礙于不識刺客身份,出言不當,還請殿下贖罪。”
“行書院的罪不止于此,本王不想再吃你們的虧。”
“行書院罪孽深重,彈劾朝臣,拉黨結私,排除異己,因一語宮外的閑談便認定翰林學士勾結逆黨,罷黜官職趕出京城,因定制甲胄便坐實前太尉起兵造反,令大将逼緻揮劍自刎”,邱茗含下眼眸,語調聽不出任何起伏,忽然眼底寒光一閃。
“甚至當年,隻因一紙莫須有的奏書,便将殿下整整五年困居于此。”
夏衍睜大了眼,他第一次聽邱茗親口訴說行書院的種種罪狀,急忙拉住人的衣擺,搖頭示意别說了。誰知邱茗輕笑着抹開他的手。
“不怪殿下記恨,隻是目前的情況,我也無法徹底讓行書院倒台,若殿下對内衛仍存怨怼,降罰即可,在下絕無怨言。”
“你說什麼呢?”夏衍焦急地拽住他的胳膊,“這些怎麼可能是你做的?算自己頭上幹什麼!”
邱茗不理他,甩開手,後撤半步嘭一聲跪下。
“殿下,賜罪吧。”
太子未接話,盯着他,目光寸步不移。
夏衍耐不住性子,張口道:“殿下,行書院的罪狀确實罄竹難書,但他不一樣,不然韶華殿下不會極力舉薦,他。”
“閉嘴!”太子憤怒地擲出茶盞,砸得粉碎,“我同他說話,與你何幹!”
“哥!”
“夏衍!大殿之上隻有君臣,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一句話被怼了回來,夏衍一時失語,萬般焦急下隻想趕緊把地上的人攙起來。
邱茗臉上毫無表情,心卻像被捅破又揉碎了一樣,疼得不行。
他能想到夏衍為了給他鋪後路,而為他引薦太子,隻是太子和内衛的仇不是那麼容易兩清的,困了五年的人,失去的不止是光陰歲月,将相臣心,無數夜晚輾轉與糾結後,消磨的是少年郎傾盡為國的心性,在被現實無情攆過後,隻剩下對身邊人滿腹的猜疑與忌憚。
盡管料到太子不會好言相待,這樣的責備未免太重了,還把夏衍牽連了進去。
邱茗默默歎了一聲,正準備借事婉言告退,不料聽見殿外宮人們一陣騷動。
咣一聲巨響,有人踹開大門,清脆的宮鈴聲悅耳。
“太子哥哥,你話說過了吧!”六公主怒氣沖沖上前,後面拉人的宮人們神色驚恐。
“六公主,殿下議事呢,别打擾。”
“婉今……”太子扶額閉上了眼。
“這哪叫議事?”六公主小嘴一噘,“太子哥哥,人家多少幫你一次,不該對他如此猜忌。”
“小姑娘家懂什麼?阿衍,你也不管管她。”太子無奈地揮開手,“說兩句而已,不會真治他的罪。”
“婉今,你先出去。”
夏衍拉過小姑娘往外走,一旁的宮人吓得冷汗直冒,勸道:“好了六公主,别添亂了。”
可惜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公主怎會聽的人的話?蹬着小腿抗議。
“不公平!太子哥哥欺負人!”
邱茗是真待不下去了,一頭磕在地上,眉心微紅,屋内人這才安靜下來。
“殿下,六公主,”他鎮定開口,不帶一絲情緒,“今日冒昧打擾,是在下的不是,朝中有事,還請殿下容許我先行告退。”
說罷,起身退出大殿。
“月落!”
夏衍想追,剛擡腳就被喊了回去。
太子半靠在椅上長吐了口氣,見六公主已被拉走,才無力地揮手遣走下人。
空蕩蕩的大殿再次變得甯靜。兩人一高一低,對立而視。
“哥!”夏衍這回真生氣了,“你說見他隻為道謝,為何無端揣測他的身份?”
“隻是敲打他一下,行書院的人,難保懷的什麼心思。”
“可是!”
“阿衍!”太子提高嗓音,目光中怒氣乍現後,突顯頹勢,癱軟後揉了太陽穴,“我還是不信他們,他們是母親的内衛,我不想讓他們再有機會傷到我,傷到你們……”
“哥……”
夏衍從未想過,往昔策馬馳騁的太子,如今會癱在椅上面露疲态,像個暮年老者。
一口氣堵在胸口,此刻才意識到邱茗所說的選擇,沒有他想的那般簡單。
東宮與行書院,必然勢不兩立,不會有交好的時候。
不管是現在,還是将來。
可他仍然不願放棄,緊握劍柄堅定道:“他不會,哥,我信他,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你憑什麼信他?”太子皺起眉,即責備又擔憂,“他是内衛,朝上撥弄權勢,朝下挑撥人心,今日與你笑臉相迎,明日便背後給你捅刀子,阿衍,聽我句勸,别和他走太近了。”
夏衍心裡一沉。
太子是他的恩人,他記得兖州那場戰亂,身披铠甲的人在燃着烈火的營帳裡找到他,牽着他的手走過屍山血海。給他尋了住處,有了家。雖然平日不能相見,但他深知,唯有守護太子才能報答這份恩情。
但邱茗呢?
那是他的愛人。可偏偏這人跟浮萍一樣,天地之大好像哪裡都找不到去處。每一次觸碰,每一次相擁,他親眼見過隐藏在冰冷下柔得似水的心,不顧自身安慰搭救旁人,精于城府卻不願世故,受了再大的驚吓也隻是縮在他懷裡不透露一個字。
一時恍神,他竟不知該站到哪邊。
“阿衍。”太子沉沉出了聲,“我會向他表示感謝,但恕我不能親自為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夏衍低下頭,默不作聲。
太子歎了口氣,眼裡充滿了疲憊,“對了,方才婉今來提醒我了,那丫頭不讓人省心,還是早點成家了好,你也不小了,該有家室了。”
嗆得劍柄錯動,夏衍耳邊嗡得一聲,面容僵住。
太子高坐在殿位上,未察覺他的反應,繼續道:“當年你爹許了婚約,如今也作數,現在我做主,擇個吉日,你兩盡快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