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快就來看我了?茗兄,你還挺念舊情啊。”
華師醉頗有興緻地打量來訪者,翩然的身影同牢底的污濁與肮髒格格不入,樂道:“怎麼,今日有閑心,想和老朋友叙叙舊?”
“我沒有朋友。”邱茗語氣如冰,冷眼俯視地上的人
“唉,真是無情,”華師醉仰天長歎一聲,“不過透露了點你的行蹤,有必要把我打下天獄嗎?”
“欲謀殺太子,承明,你犯的是大罪,陛下再不待見他,你也不能下死手。”
“我下死手?”華師醉扶額哈哈大笑起來,拽得鐵鍊直響。
“老天爺啊,我們行書院高高在上的副史大人居然覺得我下死手?你幹的事比我髒多了,怎麼,許你耍手段高登廟堂、平步青雲,就不許旁人試試?”
“你不該卷進來,”邱茗閉了閉眼,“内衛不是好差事,你犯不着把自己搭進去。”
“殺太子怎麼了!要想在這鬼地方求得一席之地,就得有人死!”
“他們是人,不是你攀附權勢而定棋子。”
“别把自己摘那麼幹淨,要不是你當年殺了季忠,行書院能有你今天的位置?”
邱茗的心猛墜,如鲠在喉,“如果我能預料到有今日,情願當年什麼都不做……”
“少廢話!茗兄,我們同年入宮,到頭來隻有我落得這個下場,憑什麼!”華師醉一改嘲諷的嘴臉,眼中充滿憤恨,“你搶了我的仕途,如果不是你,今天坐上副史位置的人是我,是我!”
面對眼前人的咆哮,邱茗覺得悲哀又可笑。
行書院的副史,有那麼好做嗎?
華師醉算計了他很多次,查出禁香那次,若不熟悉他的習慣,不會有人知道他能造千秋雪;從淮州回來那次,他的行蹤除了皇帝知道,再者就是皇帝身邊的人。隻有行書院的人,才敢大張旗鼓闖入臨淵寺。
“承明,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獵宮外追出的那個羽林軍,是不是你殺的。”
華師醉癱坐在地上,哼笑一聲,“那小子欠得慌,若不是六公主回來,在山上他就得死,何必拖到現在。”
“為什麼?”邱茗含下眼,指甲嵌入皮肉。
“他甚至沒看清你的樣貌,為什麼殺他……”
“為什麼?我告訴你為什麼,是你要幫太子出東宮,是你安排了那次行動,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華師醉一股腦撲上前,抓着欄杆笑得喪心病狂,“如果追出來的是夏衍,茗兄,别見怪,我一樣會殺了他。”
邱茗猛然擡眼,指尖夾的斷血刃止不住發抖。
這一切沒有逃過對方的眼睛,如同探視到了什麼驚天秘密,華師醉的笑得更加放肆。
“你不會真喜歡他吧?哈哈哈哈真想看看長史大人的表情,自己掏心掏肺養出了個别人床上的人。”
“承明!夠了!”邱茗一把提起人的衣領,刀刃在脖頸處壓出了血珠。
“想殺了我?動手啊,你不是最擅長殺人嗎?”
陰暗的牢底沉默了許久,半晌,叮當的清脆聲響起,随着刀片輕盈落地,獄中人躬身咳嗽。
邱茗站在栅欄外,手指劃了道口子。
盡管這張臉藏在亂糟糟的頭發後,血絲漫布,無比猙獰,可他仍禁不住想起多年前,行書院外,燕雀飛過,笑容如光的俊朗少年向他招手,問他要不要一同去飛鶴監。
彈指一揮間,光陰流逝,他總對身邊沒完沒了纏着自己的人不耐煩,但忘了,身居宮内這麼多年,唯獨這人肯好好同自己講話,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
嘀嗒一聲,血滴在了地上,與污穢的泥垢融為一體。
他下不了手。
看着人臉上怔忡的表情,華師醉揚起眉梢啞聲失笑。
“行書院的内衛還想談感情,茗兄,知道嗎?你這種性子,最容易把自己整得裡外不是人。”
不會的……
邱茗想反駁,但意外沒說出口。
他把最柔軟的一面留給了熟悉的人,忘了怎樣拾起不近人情的面具防禦。他想狠,但對在意的人狠不下心,他想把自己和地府的厲鬼區分開,可現實總逼着他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一面是萬般煎熬良心,一面是深藏于心的秘密,兩邊對立的情感撕扯,讓他分不清自己到底究竟是誰。
穿過層層監牢,一小卒顫巍巍前來行禮。
“副史大人……”
“今日午後,陛下可有過問刑部,太子遇刺的事?”
小卒一愣,咽了好幾次嗓子才開口,“陛下不曾過問,說,春獵回來,便沒這檔子事。”
“是呀,誰說殿下在宮外遭遇不測,市井玩笑罷了。”邱茗唇邊莞爾,語氣冷得駭人,“既然如此,這裡便從未關過行刺太子的罪犯。”
那小卒一時沒聽懂,歪了腦袋不解問,“大人?您的意思是?”
一雙桃花眼沉寂的眸色閃過寒光,大力提起人的衣領逼近,“還要我再說一次嗎?這裡沒有刺殺太子的罪犯,從來沒有。”
幾乎一字一字蹦出,驚得小卒瞬間汗毛倒豎,拼命點頭。
“明白、明白!”
猝然回身離開,不料華師醉幽幽和他揮手作别。
“茗兄,咱們好歹兄弟一場,有件事不妨告訴你,夏将軍中的毒叫七日回,我本以為他撐不過春獵,沒想到你給撈回來了,不過沒關系,這種毒七日後會再發作,有沒有命全憑造化。”
邱茗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不遠處的人懶洋洋的聲音繼續道。
“算算你們回來幾日了,如何茗兄,我送你們的定情禮,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