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在一陣濃郁飯香中醒來。
自藤椅裡坐起來,将狸貓丢到地上,伸了個懶腰往食案上一看,就見上面竟擺滿了酒食,前所未有的豐盛。
他“咦”一聲,走過去,問端坐在案後持卷而閱的奚融:“兄台,今日是什麼好日子麼?”
“是好日子。”
奚融擱下書,神色平靜,語調平淡。
“慶祝你即将嫁人的好日子。”
“我在想,作為‘兄台’,該給你準備什麼賀禮。”
一旁姜誠:“…………”
顧容笑眯眯在對面落座,趕緊婉拒。
“小事一樁而已,兄台千萬不要破費……”
“小事?”
奚融慢悠悠倒了碗茶,推過去。
“婚嫁乃人生大事,怎能說是小事。”
顧容端起茶碗,手肘撐案,小口抿着,兩眼望天。
“咳咳,也不是很大的事了……”
奚融薄唇勾了下:“自古婚嫁,八字是否相合,要經‘問名’環節,那媒婆既不蔔名也不問字,就敢直接上門說親,想來也得了不少錢吧?”
顧容一口茶直接卡在嗓子眼裡。
嗆咳了兩聲,才放下茶碗 ,略心虛道:“兄台你都知道了?”
奚融皮笑肉不笑。
“這樣值得慶祝的好事,怎麼,還怕我知道?”
“我是無所謂的,這不是怕污了兄台你的耳目麼。”
既然被發現,倒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顧容恢複慣有的嬉笑之色:“兄台你畢竟是讀聖賢書出身,對這種事肯定是很嗤之以鼻的。”
奚融不予置評,沉沉打量少年片刻:“我隻是好奇——你竟如此缺錢嗎?”
顧容一笑:“兄台,你這話就有些不識人間疾苦了,這人活于世,衣食住行樣樣離不開錢,哪裡有不愛錢的,我俗人一個,自然也不能免俗。”
“是麼。”
“他們給了你多少嫁妝聘禮,折合成銀子,我給你,去把婚事退了。”
奚融直接道。
顧容斷然搖頭:“那可不成,一碼歸一碼,俗話說得好,人貴在自立,我與兄台無親無故,怎能平白無故拿兄台的錢,我可沒錢還的。”
“那小郎君就沒想過幹點其他營生?”
姜誠忍不住插話。
就見那小郎君沒骨頭一般歪坐着,臉不紅心不跳道:“其他營生?又苦又累,活多錢少,還得給人家當牛做馬,哪有這個營生好。”
姜誠:“…………”
他也是開了眼了。
見過不上進的,沒見過小小年紀,這般不上進的。
奚融無甚表情飲了口茶。
視線掠過那件大紅嫁衣,問:“婚期定在哪一日?”
“兩日之後,正正吉時。”
“好,到時我給你送嫁。”
姜誠:“……”
顧容:“……”
顧容險些沒再嗆住嗓子:“兄台你太客氣了,這種事豈能勞煩你。你安心養傷便可!”
吃完飯,姜誠離開,顧容拿了傷藥和藥帶,到石洞裡去給奚融換藥。
顧容雖心大慣了,但也察覺到,奚融今日話似乎格外少。
正擔心是不是對方身體哪裡有不适症狀,擡頭,就見那正襟危坐的年輕男子正垂目,眸光深深凝望着自己。
忙問:“可是我弄疼你了兄台?”
奚融搖頭。
“我隻是在想,你就要嫁人了,這大約是你最後一次給我包紮換藥,我自要好好珍惜。”
顧容:“……”
顧容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十分清楚的,笑眯眯道:“其實我也就是個半吊子,技術和真正的大夫差遠了,那日我看那位姜姓兄台處理傷口手法,倒是十分專業熟稔。兄台放心,我已經把換藥的事悉數交代給那位兄台了,他一定比我做得更好。”
“等我回來,兄台若傷已大好,我一定請兄台喝好酒。”
“自然,若兄台你急着離開,這頓酒,我也一定記得,絕不賴賬。”
顧容自覺自己這番話說得十分得體周全,說完就發現,對面男子表情并沒有多少變化,眸色仿佛還更深了一些。
“好,我記住了。”
“早些睡覺吧。”
奚融最終道。
顧容點頭,把傷藥和藥帶收拾好,依舊除了中衣和外袍,早早鑽進了被窩裡。
昨夜合睡一床的體驗不錯,顧容再無顧忌,打了個哈欠,便很快入睡。
奚融掀開被子,視線習慣性往内掃了眼,便見這次那墨緞一般的烏發都乖順貼在年輕小郎君的腰窩處,并未鋪的滿床都是。
如此,他自不需要再幫他整理發尾。
奚融收回視線,合上被,靠坐在床頭,持卷而閱。
剛看幾行,忽聽下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側眸,就見已經一晚上不見蹤影的花狸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洞裡,正貼着床沿走來走去,一面盯着奚融,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敏捷蹿上了床,輕車熟路跳到了床尾。
顯然,這貓已經習慣了日日和主人同榻而睡。
且對搶了自己位置的奚融頗有敵意。
奚融眼睛輕輕一眯,還未有所反應,原本睡得正香甜的顧容忽然坐了起來。
“阿狸,過來。”
少年睡眼惺忪,輕車熟路将狸貓撈進懷裡,繼續面朝裡躺了下去。
花狸貓自顧容臂彎裡露出一雙貓瞳,頗得意望向奚融。
奚融與那貓對視片刻,擱下書,滅了油燈,也躺了下去。
——
兩日後,媒婆果然準時帶人擡着花轎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