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開她的兩隻胳膊,哪還有半分方才春光和煦的模樣,冷冷道:“喜歡哭就盡管哭,哭一個晚上也任你。”
凝香陡然張開了嘴,她想她真是大錯特錯,荒謬至極。淚水不停從眼眶湧了出來,她突然有點想笑,幾乎抑制不住。
她伸手扯開領口的狐裘絲帶,蕭瑾扼住她的手腕,“你要幹什麼?”
她甩開他的手,扔掉狐裘,也不管馬車正在路上疾馳,躬身往車外跑去,試圖逃離這華麗的囚籠。
蕭瑾愣了一瞬,立刻上前箍住她的腰,“你不要命了?”
“本王沒讓你走。”
他的胳膊一使勁,厚實的車簾唰地又關上了,粉色布裙一下子蕩開,她往後跌在他的腿上,腰被摟得緊緊的。
她羞憤難耐,毫不示弱掙紮着,他一手從前往後困住她的腰,另一隻手往上一擡,環過她的肩膀,徹底把她圈在了懷裡。
她本以為自己長得夠高了,結果蕭瑾顯然比她還要高大,她被他往懷裡一抱,竟然頗有種嬌小柔弱之感。雞皮疙瘩起了滿身,再也忍不住了。
她看着左肩上扣着的大手,張嘴要咬,蕭瑾忽地把頭埋湊到她左側頸窩,略略松了對她的桎梏,開始低低地笑。他一笑,她心裡就好受些了。
但他笑了好一會兒,她聽得不是滋味。
他抹了把她的淚,臉朝下埋着,聲音有些悶,“脾氣這麼大呀?”
他熾熱的呼吸灑在她的脖子上,“不要走。”
“不要走。”他重複道,有一點懇求的意味,用袖子一點點幫她拭去淚水,“風言風語已經傳出去了,就這麼走了,委屈不是白受了?将來人們指指點點,你要如何自處?”
她歎了口氣,心想他們真是雞同鴨講。
她不動了,懶得再管現在的姿勢有多羞恥,反正不能走,他趕她也不能走,破罐子破摔吧。
這個人分明是上天派來折磨她的,一個動作、幾句話,就能讓她方寸大亂。偏他還這麼厲害,恩威并施,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又變回去,擅長的就是一個靈活變通。
若她真跑了,公子一定不會放過月兒的,
“别走。”他胳膊往她膝蓋後頭一勾,抱着她打了個旋,讓她側坐在他懷裡,撿起扔在一邊的大氅重新裹在她身上。
他望着她的眼睛徐徐誘哄,“跟着我,未必沒有好前程。”
這姿勢更暧昧了,現在她的表情簡直無所遁形。
仿佛是個小娃娃被大人抱在腿上哄,凝香覺得内心的某些東西開始崩塌了,恨不得在地下找個洞鑽進去,她掙紮着想下去。蕭瑾自然不由她,加大了幾分力氣将她箍住。
“香香多大了?”他往她臉上戳了一下,“嗯?”
她閉着眼睛裝死,“快十七了。”最後一場雪下完,她就又大了一歲。
他摸着她的頭發,像是母親安慰懷中哭鬧的嬰兒,“十七歲不小了,人都會長大,長大了就開始憂心前途,哪能天天想着兒時說過的癡話,否則豈不成了癡人?”
他揪了把她的臉,好似在說她是個“癡人”,疼得她把臉朝他懷裡一轉。
凝香眨了下眼,原來他把她那些胡言亂語聽進去了。
*
蕭瑾的住處叫做晚池齋,臨水而建,朦胧的月光下,雪花緩緩墜入銀光粼粼的湖泊,湖上白霧彌漫,宛若仙境,令人心馳神往。
湖邊風大,吹亂了她的發,蕭瑾傾了傘,替她擋去風雪。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從馬車上下來時,他站在車邊向她伸出了手,自她搭上他的手後,就沒放開過。
他感歎:“如此良辰美景,不在湖上泛舟倒是可惜了。”
她聞言本以為能夠拖延一會兒時間,還有一點雀躍,不想蕭瑾隻是故意在她面前附庸風雅,目标一直都很明确,攬過她的肩膀就走,留她的一顆心望湖興歎。
回到蕭瑾的寝居,早有美麗的侍婢候在門外,無須吩咐,侍婢極恭敬地朝她行禮,殷勤地替她解下落滿雪花的大氅。
穿過厚實防風的門簾,青銅仙鶴燈架上一排排紅燭閃耀,散發出溫暖的黃光,輕而易舉讓人卸下防備。雕花的木窗下擺着一張低矮的小幾,上頭早已備好熱氣騰騰的晚膳。
“不用等我。”蕭瑾解着衣扣,掃了眼侍立在角落的婢女,“伺候姑娘用飯。”男子高大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繪着山水的紫檀屏風之後。
蕭瑾晚上吃得簡單,多是些清粥小菜,婢女替她一一撿了放在青瓷碟上。
她不喜歡北地的飯菜,這會兒也沒心思吃,轉過頭打量這間屋子。
八寶架上置着古玩器皿,牆角一隻暗青色闊口瓶,裡頭插着不少書畫卷軸,約是主人平時閑來賞玩的畫作。紫檀的書桌上擺着幾摞卷冊,桌角立着隻頸口纖細的赤色梅瓶,一枝火紅的梅花靜靜地散發沁人心脾的香氣。
她如今身在此處,那個人又在何人身側?
就這麼自信她一定會替她嗎?若她沖動之下殺了裕安王,上京城定會大亂,屆時北梁朝堂勢力重新洗牌,公子知道了,她倆都不會有好下場。
月兒真是胡鬧!若不是她見過這個浮浪子,早一刀把他宰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腦海中蓦地浮現起蕭瑾那雙指骨細長的手,臉頓時紅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