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花香撩人,少女雙膝跪地,身姿妩媚,一隻柔荑自他下巴的傷口緩緩撫過,一點芍藥随之在玉白的指尖綻放,女子嗓音如夜風低柔,“那殿下吃這套嗎?”
這夜月光如銀,林間霧氣騰騰,蕭瑾嘴角笑意比花香濃烈。
……
夏蟲在草叢中歡唱。
凝香回來的時候,蕭瑾已經靠在樹下睡着了,她看着他起伏平緩的胸膛,放輕了腳步。
另一側,繁熾頭歪在樹幹上,愣愣地睜着美眸。凝香腦海裡浮現出當日她在木屋中救下繁熾時的場景——一樣空洞無助的眼神,一樣可怕的沉寂,厄運猶如灰塵,無情遮掩了明珠的光輝。
記憶回到那年春日,滿城花開,她回燕京複命領賞,管家張叔照舊領她去附近的面館吃面。
她記得吃的是店家的招牌——蘑菇雞絲面,張叔替她加了個雞腿。
她戴着鬥笠,捧着海碗蹲在面館門前,一面左耳進右耳出聽張叔數落,一面大口大口扒拉面條。
“你看你,這麼大了,見公子的時候稍微收拾一下,不要總穿這身黑漆漆的。”
“吃沒吃相。”張叔敲敲她頭上的鬥笠,“你這頭發打算什麼時候留起來?”
她嘟囔:“不方便。”
彼時朝雨初歇,草色如碧,滿城煙柳,一輛馬車停在不遠處,銀鈴輕響發出清脆的樂音。
從馬車上步下的粉衣少女身姿纖細,衣袂飄飄,望着遠處白衣勝雪的少年郎君,臉上的笑意比春光還要明媚。
柳絮在空中飄飛,少女的笑容生生撞疼了她的眼睛——是她未敢奢望的快樂無憂。
張叔不知為何歎了口氣:“那是永穆公主。公子回來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永穆公主——燕帝的掌上明珠,帝國的光芒,她未來的女主人。
燕京城裡早有傳言,永穆公主是春日裡最美的風景。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好歹去見公子一面。”
她看着遠處明媚的少女,“公子不想見我。”
“你怎麼也這麼倔呢?”張叔給她的鬥笠來了一掌。
頭頂日光灼目,讓黑暗中的蛆蟲無所适從,她抽回視線,壓低鬥笠,努力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上。
曾經的永穆公主是那般幸福。
令春光過早凋零是她的罪過。
凝香在繁熾身側蹲下,盡力放柔嗓音:“别怕。”
指尖還未觸到繁熾,那人先一步别過了頭,似在躲避什麼髒東西。
凝香起身離去,沒走出半步,隻覺得衣角被什麼東西從後頭拉住。
她無聲将手握上刀柄。
“你别走!我害怕!”
她回眸,對上樹影下女子倔強又乞求的目光。
*
夢裡,皇六子蕭宏仿佛長大了不少。
冬天天還沒亮,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仆從,守門的阿四替他開門時,笑得暧昧:“陸公子,今日好早呀,夫人昨晚沒讓……”
他心裡有事,胡亂搪塞了一番,終于出得門去。
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他埋頭繞過街角,急匆匆朝城外走去。
“景兒,天還沒亮,着急去見誰?”
冷不丁被人從後頭叫住,他轉過身,見了來人相貌,膝蓋登時軟了。
暗影裡緩緩走出個峭拔的身影,一身樸素的黑袍,食指修長,黑曜石戒指閃爍着冷光。
他跪在地上,說話也結巴了,“君……君侯……陸景見過君侯!”
他心裡開始打鼓,君侯不是昨日出城了嗎?
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這麼早,還一個随從也不帶?
來人的目光饒有興緻地落在他肩上的包袱上,“帶着東西上哪兒去呢?芬姐知道嗎?”
他牙齒不停打着架,手緊緊攥在包袱上,根本不敢看那人,“回……回君侯,小人的弟弟陸秀在城外……書院讀書呢……小人去看看他……夫人知曉的……”
那人的手指輕輕砸在腰間的匕首上,仰頭似在思忖,“你還有個弟弟?倒沒聽芬姐說過,下回芬姐再設宴席,叫他一塊兒……”
他急忙辯解:“君侯,小人的弟弟是個讀書人,他不是……”
來人嘴唇微微勾起,“與你玩笑呢!這麼緊張做什麼?沒想到你還是個好哥哥,自己從小受那些搓磨,也要讓弟弟幹幹淨淨清清靜靜讀書。”
他早就習慣了諷刺谑笑,擦了把冷汗,連連陪笑。
“不是着急嗎?走吧。”
他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蒙混過關,手腳并用從地上爬起來,拔腿就走。
沒想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隻手,他全身僵直,嗓子抖着道:“君侯……還有何事?”
那人掰着他的肩膀讓他轉了過去,揪住他的頭發,居高臨下地打量起了他的臉。
他的頭皮被拽得生疼,隻好把下巴擡高,臉上習慣性地浮現出谄媚的笑容。
一隻錢袋被塞入他掌中,那人的眼神如冰,手掌輕佻地一下又一下拍在他臉側,“胭脂錢,上次的顔色就很好。”
他此刻臉上并無脂粉,可他知道那顔色一輩子也洗不去,擺出喜不自勝的樣子,“謝……謝君侯賞。”
來人松了手,目光卻不放過他,他假裝沒看到,施了一禮,匆匆轉身。
“栖霞山有書院?”
他陡然心驚,胸口随之一涼,低頭一看,一把鋒利的匕首從後頭貫穿了他的心髒
一片天旋地轉之中,他耳邊想起年輕婦人微啞的聲音,“阿秀,帶我走吧,我們到你的故鄉去,往後你去打漁,我在家裡織布,我想要當你的妻子。”
黑色的長靴踏在胸口,血順着匕首一滴一滴落在他一眨不眨的眼睛裡。
“我的妻子,你倒是毫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