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永穆鬧着要洗澡,腳脖子又腫着,凝香讓人送了水,留在屋裡幫她,蕭瑾于是來到樓梯口吹風。
外面雷聲陣陣,他将背倚在牆上,腦海裡回想起方才沐浴時凝香說過的話。
她說那些話,是故意氣他,還是與他蕭氏有仇,又或許單單是站在謝家的立場?
蕭瑾一時找不到答案。
疾風穿廊而過,牆壁上的冷意滲進脊骨,蕭瑾注意到樓梯轉角處一個幽靈般的绛色身影飄了上來,緩緩勾唇。
腳步聲幾不可聞,半邊面頰隐藏在黑霧中,微弱光亮下的另外半張臉,蒼白若紙,卻美豔異常,似是一直纏繞的迷霧間的神秘蝴蝶。
不同于凝香的清冷豔麗,那是帶着攻擊性的美,一點紅唇似血,生來就是讓無數英雄好漢折腰的,一雙羊脂玉臂,不知是多少上京兒郎的銷魂窟。
女子朝他彎眸一笑,眼下一滴朱砂痣,更添了一絲妩媚婉轉。
蕭瑾回以一笑。
确實和永穆有幾分像,若單論美豔,眼前的女子完勝。
小月莺,凝香嘴裡的月兒、月姐姐。
很久以前,他就聽說過此人的名号。
品花大賽拔得頭籌之人,平康坊有名的銷金窟裡的頭牌。聽說琴棋書畫莫不擅長,朝中政局亦能指點一二,如意坊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些功夫,若非提前知道她是那煙花之地人盡可夫的妓子,準會把她當成知書達禮的名門閨秀。
上京達官貴人們喜好風雅,這小月莺,頗通人情世故,極善逢迎,是大小宴席上的常客,這些望族表面上清心寡欲,滿口仁義禮節,背後荒唐作樂時,誰不以有幾件佳人的貼身之物以示風雅呢?
他對這麼個尤物很感興趣,對這個尤物背後的勢力更敢興趣,苦于一直沒有機會相見,遇見凝香的那一日,便是有人突然請他往如意坊喝酒,說是頭牌作陪。
他還是有幾分激動的,小月莺周旋于上京權貴之間,身後是各種錯綜複雜的關系網,他想知道她究竟是誰的棋。長久以來,他每次想見她,可好巧不巧總是錯過,想來隻能是她有意回避,釣他的胃口,而如今突然肯作陪了,不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夠了,就是這席上有詐。
牡丹花下死,風流一回又何妨?
可人還沒見到,他就被一杯藥酒鬧得不省人事,一醒來,就看到凝香在旁邊掉眼淚。
起初他也留了心眼,懷疑凝香亦是一步棋,幾番試探,她傻傻愣愣,直來直去,半點心機也沒有。
她靜坐時,他故意從背後吓她,然後一把抱住她,換了經過訓練的細作,隻怕早就反擊了,可她竟是被他吓哭了,反應過來後,撲進他懷裡哭。留她過夜時,清晨他故意不趕她走,滿屋子的信件公文,她愣是睡到日上三竿。
這樣遲鈍的人怎麼可能是細作嗎?
關于凝香的一切像一團迷霧,而眼前的女子就是驅散黑暗的火把。他靜靜等,期待這個凝眸審視他的女子帶給他線索。
他見慣了小月莺這樣的女人,她們有極緻妖娆的容顔,無限的溫柔解意,不存在的底限尊嚴,和一顆難以滿足的野心。
他能給她的比任何人都多。她當日何必要逃?
這樣充滿挑,逗的眼神,是個男人都會沉醉,他垂眸一笑,忽然可憐起了凝香,她那麼愛她,換來的卻是毫不猶豫的背棄。真是蠢的很,全無尊嚴的愛情隻能感動她自己,注定被踐踏利用。
“一一的手是你弄的?你欺負她?”
看來她不是來和自己調情的,蕭瑾反唇相譏:“不是你把她送上門讓我欺負的嗎?”
“你懂她嗎?你知道她想要什麼嗎?”
梅花香帶着凜冽寒意,女子飄至眼前,月亮灑下的微弱光線下,他注意到女子臉色煞白僵硬,是撲了層厚厚的粉,仿佛在掩蓋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才那點驚豔刹那散了,繁華易逝,紅顔易老。花期有些短了。
他略略勾唇,突然覺得他們的對話很像是為了凝香在争風吃醋。
這都哪跟哪啊?
蕭瑾冷笑道:“你知道?教教我呗?我努努力再把她哄回來。”
“她什麼都不想要。俗世的一切,她統統都不想要。”月光照進眼裡,女子的眼睛彎成月牙狀,少了絲妩媚,多了幾分狡黠,“你能給的所有,一一她都不要,縱使她愛你,最後的最後,你注定留不住她。”
蕭瑾意識到她是真的在跟他争風吃醋,頓時無語。她有這功夫和他吃醋,早幹嘛去了?
凝香心裡念念不忘的又不是他!
他想反駁,隻聞女子幽幽一歎,“我們都得不到她。”
第二日天還沒亮,蕭瑾睡夢濃重之際,感到有人拿腿踢自己。
屋裡一團漆黑,破桌子上點了隻紅蠟燭,散發着幽幽微光。
他掀起眼皮,無奈地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凝香。
她已經穿戴整齊,發髻梳成男子樣式,用一支竹簪定住,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昏黃的燭光打在臉上,女子冰冷的目光一貫挾霜帶雪。
腦中一片混沌,他半坐起來,揉了下眉心,暗中嘀咕,這女人睡覺都不脫衣服?
這一天天地靠在門上就是一夜,手裡還攥着刀,生怕他和永穆暗中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