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會一直記得香香的樣子對不對?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以後香香要是死于非命,你千萬記得要找到這個人幫香香報仇。”
“他長得什麼樣子……我忘了……”
蕭瑾記得這些話,初見的那個雪夜,初試雲,雨,她半夜驚醒,臉上挂着淚,躺在他懷裡說了這些話,他隻當這姑娘有點傻有點癡,借着她的話反戲弄了她幾句,假裝吃醋。實際上他哪會吃醋,裕安王府裡最不缺美人,他又怎麼犯得着吃醋,不過借着由頭偷香。
此刻那番癡話與他的夢境對應了起來。和凝香初見的前一夜,他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
是個涼爽的夏夜,星辰點點,他心煩意亂,大半夜睡不着覺往花園裡喝酒,沒喝兩口,花叢裡頭突然鑽出一隻成了精的芝麻大餅。
那姑娘耳朵上挂着一對溫潤的珍珠,臉圓的跟天上的月亮有得一比,皮膚本是饅頭一樣的顔色,卻糊了一大堆胭脂,差點連五官也看不清楚,像是存心要取悅誰來着,又弄巧成拙,臉上點綴着好幾顆滑稽的黑芝麻,濃重的胭脂都遮不住,身形也是又矮又壯實,矮冬瓜一樣,頂着頭亂蓬蓬的沙發。本來還迷迷糊糊揉眼睛,嘴唇右側一處梨渦若隐若現,看着他時突然就愣住了,拿着的書啪的就掉地上了,手足無措地喚他“君侯”,像是一朵炸開了的向日葵。
他一貫見人三分笑,從不輕易動怒,跟他父皇都猜忌算計成那個樣子了,面上還不是父慈子孝,君賢臣忠,那夜不知何故,一見着這張大餅就來氣,确實吼了她幾句,她呆呆的也不還口,委委屈屈跑了,還給裙子絆了一下,幸好沒摔,不然引來了旁人,可有得看了。
醒來後那姑娘的樣子就印在腦子裡,他常戲稱自己是酒色之徒,寵的自然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不知為何那大餅就入了他的眼,總覺得得圓乎乎得招人疼,胖乎乎的小短手,驚慌失措的樣子勉強稱得上嬌俏可愛,他頭一回見女子梳麻花辮那麼逗,帶着絲土氣,其實偶爾換換口味也不是什麼壞事,可惜……是個夢。
對這張大餅回味了整一個白天,後來見了凝香,見她哭個不停,他還拿這夢逗她笑來着,她一貫好哄,自然也是笑了。
凝香傻乎乎的,芝麻大餅也是傻愣愣的,長得是不一樣,性格卻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而且她們同一個位置都長着梨渦。
他一貫有點惡趣味,巫山雲雨之際就喜歡騙着凝香糊上一大堆胭脂、點上幾顆麻子,哄她誇張地扭腰擺臀走上一段兒,再時不時威逼利誘讓她勾着他脖子又嬌又媚地喚幾聲“君侯”。
香香,真是他見過最笨的姑娘,隻要一點點甜頭,讓她做什麼她都肯。乖巧得不可思議,蠢得讓人心疼。
前生虧欠,而後三生糾葛……這是神明的惡作劇嗎?
将兩個未曾相愛的人捆在一起,生生世世輪回作為懲罰。
荒謬。
眼前光影模糊,熱氣順着頸間往天靈蓋沖,蠱蟲悄然裂變,外殼碎裂,裡頭的東西分化成兩隻金色小蟲,在血污中蠕動,來不及看清樣子便極快地分别鑽入彼此的傷口,向血脈深處地遊去。再無法逃避。
這倒好,身體裡本就住着一隻,現在又來一隻,要是這兩個閑着沒事三天兩頭打個架,他還活不活了?
身體逐漸被抽幹力氣,視線無力地墜落在凝香殘缺的右掌,頭暈乎乎的像醉酒。
他沒想過真的要她自斷一指。
當日他察覺她為細作,多番試探,她根本不咬餌,後來他們又因永穆生了嫌隙,隻因他胡亂提了兩句永穆,她便雲淡風輕地說了那麼些傷人的話,仿佛根本不在意他,真當他的心不是肉長的麼?
永穆誣陷她,他其實隻想聽她服一句軟,說幾句他愛聽的。
撒嬌胡鬧不是一直做得很好麼,原來脾氣這麼硬,說不演就不肯陪他演了,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肯說。
也夠野蠻的,十指連心,說斷就斷,痛成那個樣子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大概就跟她看他倆之間的情意一樣,嘴裡胡攪蠻纏地喚“夫君”,粉飾得珍重,事實上隻要不連着心,隻要沒了還能活,說舍了就舍了。
黑色的蟒蛇吐着信子,在血色的花瓣上遊走,一點點、一圈圈将花朵愈纏愈緊,尖利的牙齒抵着嬌嫩的花瓣,低頭凝望懷抱中的美好。
凝香像突然找回了感知,一把抽回被握住的手,捂着脖子喘氣。
喉嚨陣陣發緊,感到蠱蟲沿着血湧穿梭,一陣冷一陣熱,他忽地湊近醉眼朦胧地看她,意識逐漸潰散。
馥郁的玫瑰香如煙霧籠着,将他溺死在遺忘的河流中,真好聞,有少女彎眸淺笑的嬌俏,也有光陰虛度的苦悶。提醒他掩在流沙下的過往——神明一貫的惡趣味。
“夫君?!”有個黃鹂一樣的聲音在蕭瑾耳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