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内是木頭豎起的幾間小屋。
門前碎石子砌成的台階上擺着些編了一半的竹筐、竹籃,屋側檐下摞着不少編好的成品,最頂上的裡頭擺了些曬幹的菜蔬,紅的黃的綠的塞得滿滿的,日頭終于現身,幾縷金光順着檐間縫隙落在竹籃上,像個恬靜的夢。
凝香沒接話,望着牆腳散落的竹篾和旁邊的闆凳,“爺爺呢?”
明明頰邊染上了淡淡的紅色,朝凝香湊過身子,“那邊在打家具呢,要爺爺幫着瞧着,得耗上幾天,正好你來了給我做伴,不然晚上我一個人心裡慌慌的,你也别急着明天就走,多住幾天才好。”
凝香的目光落在檐下懸着的幾塊鹹肉上,眉目舒展笑了笑,小巧的梨渦在日光裡若隐若現,“有圓圓陪你,她膽子大着呢。”
明明的笑僵在臉上,自顧自搖搖頭,将幾人引入了屋子。
沒多久太陽就落了下去,橙紅色的光芒仍鑲在遠處蒼翠群山的輪廓旁,天空中有幾朵粉玉似的雲朵,暮色以一層薄紗半隐了庭中花樹,炊煙袅袅升起,飯菜的香氣加入花壇中花朵的幽香飄滿了屋子。
蕭瑾這才覺得饑腸辘辘。
花壇旁架着三四根用來晾衣服的竹子,上頭用木闆和麻繩紮了一架秋千,乘着晚風微微晃動。
他踏出房門,凝香換了身淺藍色的女裝,一條湖藍色的寬腰帶束在腰間,頭發用竹簪松松地绾在腦後,正背對着他站在秋千旁,仰頭眺望着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
生性寒涼的人确實該配些柔和溫暖的顔色,襯得她整個人溫婉了起來。
他想起了他們有過的好時光。
日光明媚的日子裡,她睡夠了有時候會去到花園裡,一個人把秋千蕩得高高的,柔粉的、淺碧的、淡紫的裙擺蕩在半空中。
她看到他從遠處走來,便松開緊抓繩子的一隻手,舉得高高的,用力地向他揮舞,生怕他看不到她。
怎麼會看不到呢?
尋常的女子總是少了她身上那份帶着野蠻的未經雕琢的活力。
金色的陽光将她的頭發染成泛着紅棕的顔色,他時常擔心她莽莽撞撞從半空中摔下來弄傷了自己,而她每次能安安穩穩地落到地上,迎上來握住他手的時候,向上擡起的眼睛晶瑩剔透,像兩塊饴糖。
蕭瑾的手一伸,勾住了秋千的麻繩。
凝香回過身微微歪着頭看他,臉上的檀娅咒不見了,白皙的皮膚重見天日。
她神情放松,唇角的弧度似是一抹淡淡的笑。褪去了冷冽的氣息,碎發随意地飄蕩在風中,玉白的脖頸因此刻姿勢拉出修長的弧度,白與藍的映襯,更顯得她溫柔如水,眉眼中甚至有一絲慵懶的惬意。
“謝安麾下有一女衛代号十一,我早有耳聞,隻是我聽說的是此人髡首黥面,行事利落果決,不是男兒卻勝似男兒,從來沒人告訴我,原來她生得這麼美。”
“你想說什麼?”
她既不領情他的贊美,他索性循着機會問了,“你以前當真沒留頭發?”
凝香想,他們初見的時候,在上京郊外,她就沒有頭發,他這輩子估計是想不起來了。
她不打算告訴他。
“師傅不讓。”
“為什麼?”
一個女子不留頭發,該多難看,到了街上大家不得對她指指點點的,怪不得她習慣遮去頭臉。
“練刀時會分心。”
哪裡是練刀時會分心?
分明是秦沐儀擔心女兒家的三千煩惱絲會令小徒弟年紀輕輕就動了凡心,步了她當年的後塵。
“那為什麼後來又留了?”
“師傅讓我留的。”
蓄了頭發好把她嫁給謝安是吧?
可惜給他搶了先,這樣不通人事的雛兒落在了他手裡,生嫩青澀的美好都教他一人享用了,老巫婆該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你師傅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都不問問自己的心嗎?”蕭瑾想起個有意思的問題,“如果你師傅讓你去殺了小月莺呢?你是去,還是不去?”
凝香面色不悅,“她已經不在了。”
他還真是擅長在關鍵時候煞風景。
凝香拔腿欲走,蕭瑾不依不饒,從後頭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喉嚨裡恨恨地蹦出幾個字,“我待你不夠好嗎?”
凝香不知為何他雙目通紅,下意識用力去掰他的手,試圖掙開桎梏。
她眼裡冷了又冷,“我給的不夠嗎?”
“你給我榮華富貴,我給你色相柔情,上京城嫖客和娼妓的遊戲不都是這樣玩的嗎?你倒說說我欠你什麼?”
這不是他一貫的遊戲嗎?
歡喜的時候,甜言蜜語捧在掌心,厭倦的時候,就摔在泥裡不理不睬,任其自生自滅。一場交易而已,他倒說說,在他心裡,她和她們又有什麼不一樣?
她眼眶微微泛紅。
“你不招惹公主,我不會對你動手。”
算了。
他怎麼可能信呢?
真是一筆糊塗賬。
蕭瑾死死地握住她的肘關節,似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