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長歎一口氣,這他太清楚不過了,還不需要魚樂專門來提醒他。
“我回到大海之後……”魚樂娓娓道來,她回到海底的事,似乎在講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她回到海底後,果然受到了同類的無情的嘲笑和鄙夷,甚至有一段時間她不敢再出來吟唱,她質疑自己真的毫無魅力嗎?她海藻般的長發不美麗嗎?她的歌聲不夠動聽嗎?
她日夜在海底透過水面向上張望着,夜晚的大海暗潮洶湧。
過了很久,就在魚樂和同族逐漸忘卻這件事的時候,等魚樂再次來到礁石上,她精心打扮過,渾身點綴着閃耀的寶石和月色的貝殼,正要張口吟唱,可她下意識地想到了黎夏的臉。
那張老好人的臉,那雙想要在暴風雨中救下她的急切眼神,一幀一幀閃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的嘴巴張不開了,像是用膠水粘住了一樣,她的歌喉再也唱不出歌了。
她怕極了,驚恐萬狀,人魚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歌喉,如果她再也不能歌唱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她在海底詢問了無數海巫,都給了她一個一緻的答案,殺了黎夏,你便能再次歌唱。
魚樂猶豫了,她曾經那麼想殺了黎夏,現在卻好像下不了手。
她給了自己一個期限,等到黎夏壽命将盡,就來殺了他,這樣也過得了自己心裡那道坎。
黎夏從來沒有聽過魚樂說這麼多話,記憶中的她總是橫眉冷對,眦目欲裂,她這樣冷靜的樣子不曾見過。
魚樂看着黎夏臉上的表情,竟然有幾分輕快,幾乎沒明白她此行的目的。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是來殺你的。
黎夏笑着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想怎麼殺我?”
魚樂看着他臉上淡然的微笑,甚至有些生氣,眯起了眼睛。
“當然是去海裡。”
黎夏微笑着點點頭,連走動也得杵着拐杖,“我老了,走得慢,你得等等我。”
不用這麼麻煩,魚樂微微仰着頭,稍張開嘴巴,一個透明的水泡從口中吹出,越來越大,迅速包裹着黎夏。
黎夏的身體失去重力,随着水泡飄向空中。
不消一瞬,黎夏随着水泡沉入海底,水泡溶解在水中,魚樂躍入水中,身後拖着一尾巨大的魚尾,遊動在他周身。
黎夏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鼻子裡、耳道裡灌滿了水,每一次試圖呼入空氣都隻換來大口大口的海水。
他意識逐漸模糊,下意識地掙紮着手裡抓些什麼,意識的最後,他好像抓住了魚樂的手臂,冰涼又滑膩,凸起的魚鱗紋理在手心緩緩松開。
魚樂在水下繞着黎夏旋轉,她的臉上時而露出迷惑的神情,時而露出不解的樣子,直至黎夏徹底斷氣。
他的身體不斷下沉,魚樂托住黎夏的屍體,猛地将一隻手插進黎夏的胸膛,從中掏出他的心髒。
血水頓時擴散開來,魚樂細長的手指中緊緊捏住黎夏溫熱的心髒,放在鼻尖,歪着頭沒有神情,似乎是迷戀,繼而狠狠撕咬下一塊血肉。
眼睛因情緒的波動,紫得發黑。
似乎是心髒的血肉刺激了魚樂的嗜血,她失控般大口大口地啃咬着心髒,将那一團肉全部吃進去,一絲不剩。
魚樂面容扭曲,舔了舔嘴角,餍足地在水中翻了好幾個水花,這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晚上,魚樂精心打扮好,坐在礁石上,準備享受着自己美妙的歌喉,她擡着頭,露出光潔的頸部線條,微波粼粼的水面上傳來空靈又神秘的旋律,宛如天籁,穿透層層碧波,飄向遠方。
魚樂沉浸在自己的歌喉之中,心口卻越發不對勁,一陣一陣絞動起來,疼痛逐漸加劇,她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氣,痛苦地躺在礁石上,巨大的魚尾掀起一波接一波的水浪,劇烈又綿長的絞痛持續了很久,直至魚樂迷糊間看到海面上升起朦胧的藍色迷霧。
人魚生命終焉,他們的先祖會在藍色的迷霧中帶走他們的靈魂。
迷霧消散,魚樂的屍體沉入海底,化作海中的泡沫,随海水消融流向廣闊天地。
萬裡之外的昆侖深處,她猛地睜開雙眼,極快地閃過一絲紫色的光,很快消散。
她捂着心髒,臉色有些不好,深呼幾口氣,她閉上眼睛,又恢複成方才冷淡的模樣,輕啟朱唇,淡淡道:“凡所有相,皆為虛妄。”
繼而又陷入到漫長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