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在猩紅嫁衣下的真相,在高清的照片裡,無所遁形。
齊檎丹從相機内置的圖庫裡,點開第一張照片:“左邊第二個新娘鬼的手臂上,有少量燙傷,看着像是做飯時,被熱鍋濺起的油燙到留下的的痕迹。傷痕還很新鮮,産生時間和死亡時間應該很接近。”
這說明,死前的不久,她還在為家人下廚做飯。
随後,是第二張照片。
“右邊靠牆的那個新娘鬼,手上皮膚被泡得發白發皺,隻有在水裡泡了很久,才會泡成這個樣子。”這個新娘鬼生前,很可能正在浣洗一家人的衣物。
“左邊的新娘鬼,手上有菜刀切傷的疤。她旁邊的新娘鬼……”齊檎丹繼續指出了兩三個後,便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
像這樣的新娘鬼,還有太多太多。
她說不完。
婚嫁、生育、付出、犧牲、化鬼……這些嫁來的女性,被壓榨盡了所有利用價值。
她們勤勤懇懇地付出,卻在被厭棄之後,被迫再一次穿上嫁衣,囚困進這一方逼仄的黑暗裡。從生前到死後,永世不得解脫。
而将她們推入黑暗的,不是别人。
恰恰是陳家村裡,那些甜言蜜語哄騙她們嫁來,讓她們為之洗衣做飯的男人。
綁縛神像全身關節的細絲延伸向上,被固定在糊滿黃符的天花闆上,交錯宛如蛛網。人為制造的盤絲洞中,神像緘默,女鬼垂淚,絲線收束了百名女性的悲哀與不幸,将她們困進深深的古厝。
千絲萬縷的細線纏上五髒,随着每一次心跳絞緊。梁安顔感到無比窒息。
“我們能做什麼?”她禁不住問。
她們既然來了,便不可能對眼前的悲劇坐視不管。
齊檎丹緩緩從相機上移開目光,擡起頭,目視着前方金光閃閃的神龛,在上面找尋着破綻。
神龛裡,一個個新娘鬼的夫人媽像,無一不是經過了陳家的特殊改造,通過絲線與操控者意志相連。本來能夠給屈死女鬼提供奉養,并使其成神的夫人媽塑像,在經過這些改造之後,俨然成為了陳氏族長操控這些新娘鬼的工具。
絲線材質特殊,堅韌難斷。這幾百座塑像面帶凄楚,卻因被絲線纏繞,動彈不得。
但塑像本身,卻是常見的樹脂玻璃鋼。
沒有絕對的抗摔性能。
見此,齊檎丹轉身離開。她從外面找到一塊巨石,和梁安顔一起搬起石頭,面對密室裡的神龛高高舉起:
“哪怕,單憑我們這兩個外來者的力量,改變不了這些新娘鬼生前的命運,但至少現在,我們能把這害人的玩意兒……砸個稀巴爛!”
“砰——”
手中巨石狠狠砸下。
重量十分可觀的石頭,結結實實地落在神龛上。
鎏金雕花的神龛外殼分崩離析,置物木闆從中間斷裂,遵從地心引力向下傾斜。絲線扯斷,黃符飄飛,木闆上擺放的夫人媽神像,一齊滑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噼裡啪啦”的碎裂聲,像極了一場辭舊迎新的煙花。
被拘禁利用已久的魂魄,終于擺脫了囚服似的紅嫁衣。
重獲自由。
.
“啊啊啊啊啊!!!”
古厝廳堂裡,慘叫聲撕心裂肺。
臉上驟然傳來的劇痛,刺激得陳氏族長如蝦子般蜷縮起來,他佝偻着脊背,用雙手捂住臉,發出痛呼。
當他強忍了好幾分鐘,好不容易捱過這波痛苦,将手從臉上挪開時,廳堂裡響起了清晰可辨的抽氣聲。
“族長!”有族人失聲驚叫:“您的臉……”
陳氏族長顫抖着手,攬鏡一照。
刹那間,他面色鐵青。
陳家村的陣法具有兩大功效,一是使他們宗族來财不斷,永享富貴,二是讓他不老不死,年輕力壯。自從陣法布下之後,陳氏族長就從來沒擔心過自己的面容。
但是現在,他竟然在鏡子當中,看見了一張溝壑縱橫的臉。
這張臉無比蒼老。
面部皮膚松弛下垂,布滿深淺不一的棕褐色斑點,宛如幹枯壞死的樹皮,醜陋可怖。
“這不是我的臉,不是我的……”
陳氏族長難以接受自己老去的事實。但他随即可悲地發現,他瞪眼,鏡中與他面容相似的老人也瞪眼,他張嘴,鏡中老人的嘴角就扯出無數皺紋……鏡中的一舉一動,都和他完全一緻。
鏡子裡的臉,就是他的。
他無可否認。
族長拿鏡子的手,哆嗦得越來越厲害。他突然發難,用盡全身的力氣揚起手臂,把那面無辜的鏡子拼命摔在地上,沖上去狠狠又踩了幾腳。
鏡子碎成千百片,被踩得“嘎吱”作響,陳氏族長心中的恐懼,卻怎麼也踩不滅。
他意識到——
陣法裡,厲鬼的怨氣在減退。
長久以來,身為族長的他以身作則,要求陳家村裡的所有男丁,不斷殺死嫁進陳家村的女性,甚至連她們生下的女嬰也一同獻祭,都是為了加重女鬼的怨氣。這怨氣增加了,怎麼還會減弱?
莫非逃走的那兩個女的,不僅沒被新娘鬼殺死,還毀了他的密室?
族長猛然攥緊拳頭。
恨意,倏地從那黢黑的瞳孔中噴薄而出。
“不能再讓她們肆無忌憚下去了。我變老事小,宗族失去财富事大。”族長從椅子上站起,鐵青着面色,把手骨捏得“咯嚓”作響:
“那個研學考察團裡還剩多少人?讓陳老師把人全都叫來,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