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發現,可謂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頃刻間,全隊轟動。
聞言,正抽空處理公司事務的梁安顔,移開了聚焦于郵件上的目光。靠在角落打瞌睡的葉原聽見後,也睜開了惺忪睡眼。所有人的視線極其一緻地,聚焦在了最中心的顧斬風身上。
每個人眼裡,都寫滿了震驚。
“你這紙上寫的,不會是我想的那個人吧?”龍骁瞠目結舌,“不是……隊長,這才沒見幾回啊,你怎麼就把人家名字寫稿紙上啦?難不成你真的……”
顧斬風經受衆人震驚的目光洗禮,卻不以為意。
他神态自若,氣定神閑。
“寫錯的東西,自然要劃掉。”顧斬風掀起眼簾,“聽着你們那麼對齊檎丹的讨論,我很難不寫錯。”
他這個理由不可謂不充分。齊檎丹才剛走這麼一會兒,周圍的三人都已經提到齊檎丹這個名字多少次了,顧斬風被迫聽着,确實容易将名字錯寫上去。
龍骁“噢”了一聲,被這說辭糊弄過去。殊不知,最實質的原因,顧斬風卻并未提及。
寫字時,顧斬風确實有一瞬間的出神。
他想到了齊檎丹。
也想到了齊檎丹臨走前,詢問他的問題。
那時候,齊檎丹急着回去見好友蘇意虹,邁在前面的那隻腳已然到了門口。誰都沒料想到,她會在那一刻突然折返,在猝不及防間,挨近了顧斬風耳畔。
她的腳步輕盈散漫,豔得出挑的發絲随動作打了個旋,霸道而漫不經心地撩過顧斬風側臉,蹭過他頸窩。
微微癢
卻不難忍受。
“自從再次見到你之後,我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問題。”齊檎丹道出的聲音,低且輕,顧斬風卻足以聽清每一個字:
“你的專屬技能,為什麼是風?”
梁安顔的專屬技能裡“天女散花”,能夠制造出吸引副本内角色注意力的花狀錢币。針對性極強地直指梁大小姐進入副本世界時,挽救梁氏集團的執念。
在這一技能裡,錢财、鮮花這兩大元素,以及吸引注意的功能,分别能夠與梁安顔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集團,所需要獲得的充足資金、想到的設計主題和關注度三者一一對應,折射出極大的信息量。
隊裡另外兩人的執念與技能,也不難猜。龍骁性格直率,喜怒愛憎都寫在臉上,平日裡最喜愛賽車競速。葉原則愛好明顯,隻癡迷于信息技術。
不難想見,他們兩人的技能必然會與之相關。
隻有顧斬風的執念,令人捉摸不透。
将顧斬風執念徹底激發,在關鍵時刻使他再次進入副本世界的,不過區區一張白紙。而他的技能本身,也不過幾縷清風。
這世間多的是紙與風,白紙黑字觸目皆是,雲湧風起随處可見。即便知曉顧斬風的執念與這兩物相關,也無法就此推得執念内容。
顧斬風的執念是什麼?
隻有他本人知道。
齊檎丹似乎并不急于獲得答案。
一問之後,她便輕輕巧巧地抽身離去。
同一瞬,齊檎丹的那幾根絲絲縷縷的發,頃刻從頸窩處挪開。能撓進人心裡癢意随之消散了,卻散得不盡徹底,殘餘的幾分感覺,無端地叫人心裡一空。
風吹過桌上的稿紙,紙頁翻飛,唰唰作響,有如群蝶振翅。顧斬風從回憶中脫離,握筆的力度不覺間稍大了幾分。
他視線下移,目光沉靜,落在緊鎖的抽屜上。
最終,卻沒将抽屜拉開。
激發顧斬風執念的秘密,就被鎖在這一方小小的抽屜裡。
這把鎖,像長久緘默的哨崗,替顧斬風忠實地守着這封信件,也守住了他無言的心事。抽屜裡的東西,既輕,且薄,與昂貴的價格更是搭不上半點關系,在顧斬風心裡卻重于千金。
那是顧斬風傷重瀕死時收到的,一封不知來向的信件。
這封信,來得像個奇迹。
當時,醫院已經給顧斬風下了病危通知書,王座公會嘗試以折磨他逼出執念,也未能奏效。
最終,他們将藥石無醫的顧斬風放棄,放任他倒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那或許是顧斬風一生中,最難熬的一個黑夜。
床單被湧出的鮮血浸濕後又被風幹,斷裂破碎的骨骼在體内變作尖刺,刺穿了皮肉,紮破了内髒,帶來永難修複的損傷。
再大劑量的麻藥,也麻痹不了劈進骨髓深處的劇痛。
比劇痛更折磨人意志的,是絕望。
治病救人的醫生放棄了他,簽訂了合同的公會放棄了他,雖然他的隊友們還在為他的傷勢而奔波,但距離他們認清事實,也隻是遲早的事。
如今的他已是廢人一個。他們不該在他這樣的廢人身上,浪費更多時間和精力。
及時止損,才是最優選擇。
夜色很靜,絕望在夜色裡葳蕤瘋長。絕望蔓延的速度,快得像荒原上的最後一茬植物,鑽出血水染遍的被褥下,藏進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浮現在逐漸渙散的眼瞳中……
繁雜的根系紮進靈魂,以痛苦作為養料,将顧斬風的最後一點不甘都碾得粉碎。最後,在死寂裡靜悄悄地,結出一個徹夜難眠的夜。
病床對面挂着的時鐘,指針刻闆地移動。
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墜落在沉寂的幽暗裡。
響得令人心驚肉跳。
顧斬風整個人像是被劈成兩半,□□在劇痛的折磨下麻木,靈魂卻在絕望的拉扯下沉淪。他目光凝在病房牆上的挂鐘上,卻并不十分聚焦。
透過無情轉動的指針,顧斬風仿佛能看見自己的結局。
死亡的鐮刀等候在前方。
他的垂死掙紮,不過徒勞而已。
那封信……或者更準确地說,那張缺少了信封的單薄信紙,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顧斬風身邊的。
十分偶然地,輕薄的信紙被風卷進窗裡,缱绻地覆上他的手背。
那樣輕柔,那樣皎然。猶如一片眷顧他的月光。
信紙邊緣微微發皺,有幾處似乎被雨點浸濕過一般,濕潤得叫人心碎。可收信人那一行上,顧斬風的姓名卻依然清晰。
這張信紙的到來,令顧斬風不由得詫異。
夜間多風,風向時刻在變,這封信是如何能夠找到這家醫院,精準地飄進他的病房?
這封信連落下的位置,挑得也是這樣好,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在顧斬風連呼吸都艱難的時刻,不偏不倚,那般精準地落在了他的手上,讓他不需費力撿拾,就能看見信紙上他的名字。
這封信,簡直像是故意來找他的。
多麼偶然。
卻如同命中注定。
或許是出于對這種巧合的意外,顧斬風拿起了信紙。
信上承載的靈魂如野草,似野火。跟随着這張信紙上的内容,顧斬風仿佛看見了一個與他經曆相似的少女的自救。
少女也曾經像顧斬風一樣,困在絕望的沼澤地中。
她痛苦過,掙紮過,茫然過,也彷徨過,甚至一度行差踏錯,步入極端,希望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最終,她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出了校園霸淩和家庭問題的陰影,驅散了曾經籠罩在她身上的陰霾。
父親家暴而母親懦弱,她竭力保護母親并上法庭作證,支持母親離婚;被班裡小團體霸淩,故意使她無法聽課,成績一落千丈,她就趁着課後牟足了勁惡補,終于在高考前夕實現了成績逆襲……
隻要她在高考的時候正常發揮,就能以全班第一的成績,考上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一輩子都不敢奢求的大學。
那将會是一招華麗的反擊。
她會把曾經欺辱過她的人,狠狠甩在身後。
同樣經曆過父母感情破裂和校園霸淩的顧斬風,深知少女這一路走來,都有多麼艱難不易。那字裡行間,輕描淡寫的每一步背後,都是浸滿了汗水和淚水的重量。
可少女硬是咬着嘴唇,含着血,把這條路走了下去。
不折不撓,奪目耀眼。
那樣薄的一張信紙,仿佛承受不住她鮮活而堅韌的靈魂。
顧斬風不至于對這信紙上提的事情,完全不信任。但,當顧斬風看到,少女在信紙上用字迹寫下,她最初開始抗争的契機,是因為受到顧斬風的影響時,顧斬風的第一反應是質疑。
“這是什麼新型騙局。”顧斬風輕嗤。該不會又是他那些隊友,找來使他振作的新辦法吧?
如果這是編出來的故事情節,那這個故事一定俗套到家了。同樣的劇情在文藝作品裡,一抓一大把。
然而,顧斬風猶豫再三,終究沒舍得将信紙放下。
信裡的靈魂太過耀眼。
吸引着他。
哪怕這個故事有假的可能,他卻依然借着這上面的字迹,感受到了寫信人頑強的生機。
那種感覺,像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向外散發着光和熱。縱使被風送到顧斬風手上的,僅僅是出自少女的書信,那種釋放出來的蓬勃的活力,仍然無可避免地感染到了顧斬風。
如果這是隊友的妙計,那它很成功。因為此時此刻,信裡寫的内容真假,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這個顧斬風幾乎被宣判死刑的關口,他從這封信上,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鬼門關不是不能捱過去,長夜無窮無盡,隻要不放棄,未必不能見天光。
這就夠了。
瀕臨溺死的人隻要抓住一根浮木,就能繼續維系支撐。
寫信的女孩興許不會知道,就在她提筆向顧斬風表達感激的同時,顧斬風也從她的來信中,重新拾起了那麼一絲渺茫的生的希望。
如果必須要有執念,才能再次進入副本世界。
那他的執念,就是找到寫信的人。
顧斬風一直在找這個人。
卻從未找到。
他先是發現隊友對信并不知情,再後來,在知道《無限考察》這個求生綜藝的存在後,顧斬風曾經想過,女孩也許是從這個途徑認識他的。隻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随着記憶被副本力量所篡改,女孩恐怕已經将他遺忘。
除非,當初給他寫信的女孩,就是齊檎丹。
這個念頭從腦中一晃而過,齊檎丹嚣張的笑意與信上秀美的文字,形成了鮮明對比。
顧斬風不禁自嘲地一哂。
真是想找人想瘋了。寫信人不會是齊檎丹的。
齊檎丹怎麼可能寫信感謝他?
齊檎丹性格惡劣張揚,以看顧斬風吃癟為樂,那顆心裡滿滿當當的隻有拍照。顧斬風猜想,齊檎丹對他這個人的興趣,或許還沒對他身上蛇鱗的興緻高。
這樣一封對他表達感激的信,即便隻是拿到齊檎丹面前,隻怕也會被她無情嘲笑,讓她寫出這樣一封東西,簡直是天方夜譚。
顧斬風垂着眼睑,漸漸收了心思。
再從滿桌稿紙上擡眼之時,他卻見梁安顔等人滿臉憂色。
“怎麼了?”顧斬風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