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會大多建立在壓榨會員的基礎上,階級結構嚴格,對底層新人往往極盡敲骨吸髓、搜刮脂膏之能。小公會相對好些,又會畏懼大公會的威逼,拒絕齊檎丹入會。
大小公會兩條路,走哪條都是死路。
不走尋常路,意味着不被舊有的選擇局限。也許,在兩條死路面前另辟蹊徑,的确有可能是破局之法。
顧斬風欣賞這種毅力魄力,卻也知道,齊檎丹創建公會的動作,已經攪亂了原有的秩序。
為維護現有利益,各大公會必然下死手壓制。亂局之下,氤氲着一場血雨腥風。
這場血雨,把他們都卷進去了。
誰也逃脫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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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公會,在“峭壁懸棺”副本裡,曾經和齊檎丹組團的邱義、邱勇兄弟,近期與跟他們所在的公會産生的矛盾,已然爆發。
“你是說,我們在副本裡拼死拼活掙來的那些積分和道具,這次又要全都上交?!一點不給我們留?!”弟弟邱勇被公會獅子大開口般的勒索,幾乎驚掉了下巴。
他沒想到,世上居然有這麼無恥的要求。
公會派他們兄弟進困難副本開荒,沒有為他們提供一點線索,一點幫助,每次通關後,卻總是過來索要他們全部的收獲。哪兒有這麼不要臉的事?
副會長卻氣定神閑地端起茶碗,有意忽略了邱勇激烈的不滿,仿佛上繳所有資源是十分天經地義的事:“理解得很透徹嘛。你們也知道,現在公會資源緊張,說什麼,也得先緊着咱們公會裡的主力一點。”
邱勇急切開口:“不是……他們是有資源了,那我們呢?我們怎麼辦?”
接下來的副本一個比一個難,他們還要繼續進副本求生,手裡沒點保命的東西怎麼行?難道,他們這些人的生命,就已經被公會放棄掉了嗎?
邱勇承認,他的語氣不算好,但他怎麼可能不心急?
他們兄弟在這個公會裡,是比較底層的成員,平時和公會高層徹底絕緣。要是想求見,不僅要提前打幾十次申請,還要提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去疏通關系,好一番操作下來,才能好不容易換得一個見到副會長的機會。
如今好不容易能見一面副會長,他自然想要為自己和哥哥争取些利益。
但他沒能成功。
因為副會長嘴裡,依舊淨說着些畫大餅的空話。
副會長先掀開青花瓷的茶碗蓋,慢慢地吹了吹茶水上的熱氣,才纡尊降貴地開嗓,打起官腔:“哎,你們這麼想就不對了,既然進來公會裡了,就要有為公會做貢獻的自覺。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保證,咱們公會接下來如果發展得好啊,肯定是不會虧待大家的。”
他越說,邱勇越覺煩躁。
兄弟倆進公會時間不短了,這些假大空的話,邱勇早就聽得耳朵生繭了。然而至今為止,一丁點兌現的誠意他都沒看到過。
邱勇憋悶不已,哥哥邱義則操作着面闆,帶頭把收獲給公會劃了過去,并示意弟弟照做。邱勇無奈,半晌,也隻能默默地把質疑咽了回去。
副會長收了兄弟倆奉上來的道具和積分,卻依舊手心朝上。
見兄弟倆半天沒反應,他才抿了口茶水,略顯煩躁地掀了下眼皮:“少了。還有一個呢?”
邱義連忙陪着笑,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副會長,那隻是一個普通級道具。咱們公會裡的主力,也看不上等級這麼低的道具吧?”
“拿來。”副會長眼也不擡,“普通級也要上交。”
“可是……”
“我說,拿來!”副會長厲聲呵斥,“誰知道你們私藏道具,是想幹什麼?!”
這完全是欲加之罪。
邱勇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你……”
他剛要發火,就被哥哥邱義摁着肩膀,按得坐了下去
然而,邱義攔得住弟弟,攔不住被他激怒的副會長。感到冒犯的副會長發出冷笑:“我什麼我?怎麼?你想要質疑我,質疑會長的決定嗎?我告訴你,在我們公會裡,會長的命令就是天。進了公會,就得乖乖服從命令。”
哪怕性子沒弟弟那麼剛烈,邱義也算是看出來了,副會長是鐵了心要把他們得來的東西,全都壓榨幹淨:“但合同裡寫了,我們有權退出公會。”
邱義把當時簽訂的合同打開,翻開到對應的那一頁,展開鋪平到副會長眼前。
副會長卻看也沒看。
“呵呵,想得容易。”副會長笑了,“合同裡是這麼規定的,但有公會敢收留你們嗎?以我們公會的影響力,我敢說,隻要你們兄弟倆從我這扇門裡走出去,沒有地方敢留你們倆。在高難度副本裡沒有公會撐腰,你們就隻有死路一條。”
當初,他們這幫老狐狸在拟定合同條例,就已想好了這一點。隻要實際上做不到,白紙黑字的明文規定,也不過是一紙空文。
寫着自由,但得不到自由,四面八方皆是桎梏。
他們逃不出公會這個囹圄。
從副會長的辦公室裡出來以後,邱義邱勇兄弟的心情,都異常沉重。
想當年,他們兄弟剛進副本世界的時候,也是榜上有名的新人,充滿了潛力,被不同的公會争搶,兩人最終選定這個公會加入時,也是滿懷期待。但這些期待,最終全被辜負了。
這些大公會并沒有培養他們的意圖,之所以招攬他們,隻是“保護性收購”。
——隻要提前把有潛力的新人納入麾下,便不用擔心他們會成長成威脅。
至于被“保護性收購”的新人本人,進了公會後便無人關心。他們被斬斷發展途經,得不到發展機遇,像邱義、邱勇這樣不幸遇到沒良心的上級,連最基本的資源,都要從他們手中奪走。
或許,會長不是真的想将他們逼死。但這樣的龐大公會,組織架構嚴密而臃腫,從上至下這樣一級級剝削下來,油水早被瓜分完了,他們這些公會底層,隻能分到一些從牙縫裡漏下來的殘羹冷炙。有時候,甚至連這點殘羹冷炙也沒有。
被強迫着沖鋒陷陣去當炮灰的,是底層。被敲骨吸髓經曆搜刮的,還是底層。
他們,快活不下去了。
這個公會,也沒準備保護他們活下去。
這段時間裡,公會裡新人的死亡率越來越高,好多跟他們同一批進公會的新人,已經陸續化作一抔黃土。邱勇做不到視而不見。
邱勇再也忍不下去了:“哥,我要離開公會。我想活,不想死。”
“但單打獨鬥不還是死。”邱義重重歎氣。
不忍着,還能怎麼辦呢?
左右不管去哪個公會,都是被壓榨的命。在這個公會熬一熬資曆,或許以後,還可能稍微得到一點喘.息的空間。
邱勇看着麻木的哥哥,知道他又在習慣性地退縮。他哥哥什麼都好,就是這個性格太老實。
老實往壞了說,就是懦弱。
邱義像一頭沉默寡言的老黃牛,隻管出力,從不多問。
但老黃牛也是會被活活累死耗死的。老黃牛踏實幹活,卻往往是得不到珍惜的那個。當被累死之後,他的血會被抽幹,肉會被分食,連皮都要剝下來,拿去市場上賣個好價錢。
哥哥在上一家公司的時候,就是被這樣被壓榨的,公司拖欠他好幾個月工資不給,卻還要将最累最棘手的活交給他幹。當時,要不是他這個做弟弟的站出來,幫着哥哥讨工資和跳槽,哥哥還不知道要忍耐到什麼時候。
原公司資本家那副罵罵咧咧的醜陋嘴臉,邱勇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沒想到,他們在副本外被無良企業家壓迫,副本裡還要被無良公會欺壓,副本内外的處境都一片灰暗,讓人心灰意冷。
邱勇和哥哥不一樣,他不想忍,想要探索到一條新的出路。
至少,能有個活命的機會。
他锲而不舍地翻着公會的列表,試圖找到一個合适的公會投遞他們兄弟的信息。
邱勇的條件隻有兩條,非常簡單。
他不敢奢求不被壓榨,隻要有個可以接受他們,不對他們壓榨得那麼狠,願意給他們一條活路的就好。
為了找這樣一個公會,邱勇沿着公會列表從白天翻到黑夜,一有條件可能符合的就去咨詢。可是,即便他已經把要求放得這麼低了,竟然也沒有找到一個符合的。
看着弟弟為了找尋适合的公會,把眼睛折磨得疲憊酸澀,邱義忍不住勸:“弟弟,要不然,咱們就甭看了吧。還是繼續待在這裡,再忍忍……”
“再忍下去就沒命了!”
邱勇内心煩躁不已,音調忍不住猛然拔高,開完口,他立刻感到歉意。但也就在這時,邱勇從密密麻麻的公會名單裡,刷新到了一個新的公會。
“不知名公會?”邱勇被這個平凡得有意思的名字,逗笑了一下。剛條件反射性的點進去,他就看見了會長那一欄上熟悉的名字。
會長那邊,赫然寫着齊檎丹的大名。
“哥,你看。”邱勇詫異道,“這不是齊檎丹嗎?在‘峭壁懸棺’那個副本裡,和我們一起組過隊的。而且除了會長以外,已經有一個會員入會了。”
看不到具體名字,但是想想就能知道,這個會員必然是蘇意虹。
都是他們的熟人。
這讓邱勇緊皺的眉頭,終于有了一絲舒展。這兩人性格他知道,都好相處,連入會之後的磨合都免了。
“但她們能收留我們入會嗎?”邱義小心翼翼地,顧慮着副會長的威脅,“萬一退了這個公會,加入了她們的,她們再把我們拒之門外,我們那可就哪裡都沒地方去了。”
“試試呗,不試試怎麼知道。”邱勇盯着這個公會的簡介看了又看,這麼說着,卻沒什麼動作。
他估計,隻要他們兄弟倆向這個“不知名”公會投遞信息,大概率是可以被通過的。
齊檎丹得罪的人,可比他們多多了。
邱勇知道,他們現在這個公會,也曾經向齊檎丹抛出過橄榄枝。然而,那封招募信如果不是被删掉,就是積壓在齊檎丹公會郵箱裡,成為被她放到爛掉的初始郵件之一。就算沒有招募他們,齊檎丹跟他們公會的這個梁子,也是結下了。
一下子得罪這麼多大小公會,齊檎丹這個新生公會的境遇,估計不太好過。這正是令邱勇猶豫不決的原因。
但,他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想要離開當前這個公會,加入新公會,“不知名公會”是唯一的選擇。
邱勇還陷在艱難的考慮當中,可沒想到,他那個老實巴交的哥哥邱義,卻一反常态地點了頭:“加吧。都這樣了,再糟,還能糟糕到哪裡去呢?”
來自無良公會内部的層層盤剝壓迫,甚于猛虎,比公會外的敵人可怕。
橫豎是死,死在自己人的手裡,還更寒心。
再說了,齊檎丹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很不錯,之前還救過弟弟邱勇的命,就算她當上了會長以後,再怎麼膨脹,應該也不至于壞到哪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