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玄當然決不同意夏星遊出行的請求。
随着新法的深入推行,社會平靜的表面之下暗潮湧動,像他這般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底細之人,最好的選擇就是永遠處于他的庇護之下。
在收到貝爾傳達的“小殿下不同意你的請求”時,夏星遊原本還算心平氣和的心情當場炸了。
并且開始叛逆。
他心裡也清楚如若沒有小黑豹、沒有大皇子殿下,他的生命早已不複存在。他可以為他做很多事來報答這份恩情,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因此忍受放棄自由。
“星星是遨遊宇宙的航天員。”這是他小時候就知道的名字的來曆。
他雖然自鄉村中長大,但從未被束縛在這一方小小的土地。他用雙腳丈量過從山野走到城鎮的幾萬步距離,也乘坐過飛機去看過大江大河。
他想要去哪,就可以去哪。
他當然可以留下來,但絕不可以被迫留下來。
他很不理智,心裡有道聲音一直在盤旋,叮囑他多思考,不要做後悔的事。
他還有兔子沒養,他剛答應了狼崽鹿崽每天都要給他們講故事。
可是他想,如果他沒有踏出這一步,也會後悔。
下一次清剿行動在即,貝爾如往常來到小樓接走紀玄,見到的是一個空蕩蕩,無論在哪都沒有人類身影的房間。
憑着一股莽勁兒乘着夜色往外走時,實際夏星遊自己也并不知道應該去哪。
他并不是一個非常大膽的人,盡管有時相當莽撞,但面對未知仍然會束手無策。
但比起這些,猛然之間被打破的生活才更讓人恐懼,如果沒有那一大堆過于職業的白襯衫,他或許還需要很久很久才會意識到,自己好像終于自由了,但也再也不複自由。
倘若沒有發生那場意外,他本應該在學校裡和很多人打交道,每隔兩周都會獨自去周邊城市旅遊,隻要他想,一畢業就可以回到自己家的果園上班,或者包下一座山頭,又或者跟着做外銷的二叔滿世界地飛。
而不是在這裡,日複一日地見相同的人,過相同的日子,每天睜眼就是流水線一般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要維持多久呢?會一直到他再一次死去嗎。
他想,就這樣吧,就任性一次,兩天,他隻出去兩天,一個周末就回來。就像他在那個世界一直以來都在做的那樣。
隻是旅遊而已,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
背包裡塞了很多個煮熟了的小小的“土豆”,是他剛來到這裡時填飽肚子的那半個抽芽塊莖的子孫臣民們,還有好幾管小黑豹背回來的劣質草莓香精營養液——他全身上下都是這過去一個多月的痕迹。
他走之前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小兔要喝的米糊已經打好裝在了營養液的空管子裡,現在的它已經很能幹地扒着盆子自己舔了。狼崽雖然鬧騰,但也餓不死自己,小鹿已經到了能照顧弟弟妹妹們的年紀……
他沒有跟小黑豹和小老虎打招呼。即使他們相處最多,感情更為深厚。
隻是下意識地不願意讓他倆知道自己偷偷旅遊的事,可能害怕的是,對上失望的雙眼。
小樓裡的人相顧無言。
周将瀾在哭,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因為太吵所以夏夏不再喜歡自己,直到紀玄告訴他或許隻是出去玩兩天,才漸漸平息下來。
紀玄也同樣心生煩躁,但他必須成熟冷靜地面對每一個突發情況,做好每一項決定。
夏星遊要走,那就讓他離開。本身原本的計劃之中就也從沒有存在過這個人類的身影。
“他本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現在他要離開,也不是我們能阻止的事。”紀玄已經換好軍裝、帶上軍帽,信步走上舷梯,“你做好你應該做的事情。”
肩膀上的軍銜代表着軍令如山,此時此刻的他們不再是從小到大的好友,而是等級森嚴的上下級關系。
“我會守好小樓。”
周将瀾嚴肅起來,将右手放于自己的左胸前起誓,目送着紀玄的離開。
隻留下一室狼藉。
連滾帶爬走了一夜,在再走一步就要累死的狀态之下,夏星遊終于摸到了城鎮的邊邊。
這是一個非常迷你的小鎮,他倒是覺得,與其說是小鎮,倒不如像是個普通的村落,隻是星網上的導航之中赫然寫着“藍蜥鎮”三個大字。
此時才堪堪清晨,小鎮上一片寂靜,夏星遊獨自一人迎着朝陽走在主幹道上,腳下踩着沙石被鞋底摩擦發出的沙沙聲,昭示着這樣一位不速之客。
兩邊的房子——如果這能被稱為房子的話——也很破舊,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大部分由泥塊堆砌而成,甚至沒有規則的形狀,很像鼹鼠的家,但地面版。
倒是有幾戶用竹木裝了吊腳樓,但實在太不結實,四根孤零零的青竹支撐起一座木制的小屋,由于重力輕輕彎折,幾乎一陣風就能把它刮倒。
他現在也要被一陣風刮倒了。
太累了實在。
他靠在了某戶人家屋子背面的牆根處歇腳,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