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想掐斷那具息壤軀體的脖子,她太像宋頌了,連血的氣味都分毫不差。
所以,他好嫉妒“她”啊,嫉妒到發狂,嫉妒到理智崩潰,恨不得将她的皮扒了套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來,他在某個層面便與宋頌融為了一體,成為了她的一部分。
為什麼會有這種荒誕的想法?
霁钺忽然明白了。
他愛宋頌,愛她的所有。任何靠近她、與她相似的人,他都恨之入骨。
憑什麼不能隻有他才可以與她親密無間,憑什麼不能隻有他才可以與她相似到玉契璧合?
家人,就應該猶如血與肉一般緊密相連,誰離開了誰就都得死。
他每日為她精心挑選的衣裙都與他的着裝相匹配,發髻配飾,妝容香粉,每一處都有他的影子。
無微不至,都是他的愛,他隻想與她更相像一點。
霁钺本應該果斷了結了空有軀殼的“宋頌”,畢竟她是假的。
他更嫉恨赝品。
先前所殺的,不論是紅線傀儡還是高階息壤幻化而成的“宋頌”,他都不會有絲毫猶豫。
但是現在,他不敢這麼做了。
霁钺害怕自己永遠找不到真正的宋頌,害怕她死在外面,害怕……再也見不到她。
留着一副與她一模一樣的皮囊,做成人偶,提線傀儡,或者是人皮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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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晴一身狼狽的飛回昆侖玄烨山澗,急匆匆的找到聶沉初告狀。
熹微的晨光灑在山澗,清透的水簾從山間傾瀉而下,落在山石上迸濺出細小的水花,折射出寶石一般的光輝。
聶沉初正坐在水簾内側斂息凝神,微風徐徐拂過他鬓間墨發,溫潤的面龐透着一股出塵之美。
聽着臨晴在一旁滔滔不絕地控訴着宋頌的“罪狀”,他反而眉目舒展,臉上隐約浮現出一絲笑意。
臨晴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氣得出現了幻視,他問:“師兄,您在笑什麼?”
“宋小師妹心機深沉,品行不端,連同門師兄她都敢一腳踹上去。您不覺得她很壞嗎?”
說着,他又揉了揉被踹腫的屁股。
聶沉初睜開眼,揉了揉眉心,“她若老實跟你走,我反倒覺得她必有詭計。”
“那現在呢?她跑了,您便覺得她沒有詭計了嗎?”
聶沉初側頭看着臨晴,眸光閃爍,“她逃走,說明她詭計已經得逞。”
臨晴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型,他實在不解,“我怎麼覺得,您還挺高興,挺自豪的?”
聶沉初未理會他這句話,轉而問道,“你可看清她往哪個方向跑了?”
“南方。但是她禦劍技術很潦草,飛着飛着就不好說去了哪個方向。”
聶沉初冷哼一聲,“你的劍還被她搶了?真有出息。”
臨晴的臉,刷的一下子,紅了一大片。
鹿城,西市。
陳明一邊砍着案闆上的豬肩胛骨,一邊喊道:“小六,前蹄兩斤半!”
“好嘞哥!”宋頌利索拿起手邊的四隻豬腳往秤盤裡放。
稱好後,她便把豬蹄遞給了攤子前的客人。
她抹了一把手上的豬油,低頭在賬本上記下銀錢。
一上午,宋頌都在攤子前忙活。
天蒙蒙亮時,買新鮮豬肉的人多到離譜,她忙得像個旋轉的小陀螺。
那五個殺豬佬沒給她安排重活,都是些洗肉、切肉、稱重、記賬的細碎活兒。
一直到正午火辣的太陽曬得人睜不開眼,她才得空去店鋪裡休息。
她正想趴桌子上小睡兒片刻,耳邊忽的掠過一陣涼風。
一位眉眼明朗,樣貌溫潤,渾身散發着文人書卷氣息的少年從她身側快步走過。
宋頌目測他隻有十六七歲。
他身上的那件青衫雖然已經穿洗得褪了色,但勝在幹淨整潔,宛若山間青竹。
給人的印象很好。
少年太白淨了,氣質又清透,剛走進這腥膻彌漫的肉鋪,便像一捧雪落進泥潭。
宋頌立刻站起身來,笑意相迎,“客官,您想買些什麼?我們這裡有剛鹵好的豬雜,還有豬耳朵豬尾巴,排骨也有。”
少年轉過身,淡淡看着她,聲音清潤,“我不是客人,我是來堂哥店裡打下手的。”
“堂哥?是陳明大哥嗎?”
“嗯。”
“我名喚沈晶冰,你呢,我該怎麼稱呼你?”
“陳寺年。”說罷,少年就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她。
宋頌也沒有多想,權當他性子冷,不愛說話。
直到傍晚她快下工時,才知道這個看似溫柔冷淡的少年郎,原是寒門的“耀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