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忽然想起,王槊也不過比自己大兩歲,平時卻穩重老成得像一座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山。
她總覺得王槊的目光裡藏着什麼話。
可他又什麼都沒說,靜靜的坐在一旁,繼續撚着棉線縫喜被。
丹紅在黑暗中滋生出的莫名不安不僅沒有被這暖黃的燈光驅散,反而像是添柴加火一般越少越烈。
她焦躁地踹了腳針線簍,在王槊又用那種明亮、灼人的目光看向自己時,忽然開口:“王槊哥,我在莫都有心上人。”
王槊一頓,慢慢垂下眸子,盯着手中的活繼續縫。
沒有那樣的目光,丹紅終于松了口氣,她揚起笑臉繼續說道:“他許諾明年春闱結束便請我主家放我奴籍,求娶于我,隻是……我那主家遭此橫禍,一夜傾頹。他正閉門讀書,恐怕還不知道這消息。”
王槊手上這一針紮歪了,留下一個突兀醜陋的針腳。
他啞着嗓子說:“心愛之人受牽連流放,他怎麼會一無所知。”
丹紅聽王槊那笃定的語氣,好似他站在葉啟澤的書房前,親眼瞧見他負心薄幸。
她有些好笑,自己如何不清楚這個道理?
當初锒铛入獄時,隻有丹紅遞出去自救的銀錢統統被拒絕,心知有鬼的她走投無路之際也曾寫信給葉啟澤,可惜信件石沉大海,她便知道葉啟澤不管清不清楚這件事,都不是那時的她能依靠的人。
但現在,丹紅不能把心裡的思量告訴王槊。
她皺着眉頭,故作氣惱樣:“葉郎不是這樣的人。定是家裡人怕影響他讀書,有意隐瞞。”
說完這話,丹紅又似想要緩和關系般急切地說:“王槊哥若是有心上人,便能理解我這樣的想法。也請你放心,王槊哥若遇良人,大可放心的将咱們便宜行事的情況告知于她,我也會竭力配合。”
王槊擡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在丹紅心驚肉跳的時候,又收回自己的視線。
什麼回答也沒有。
丹紅抿抿唇,又笑道:“你我兒時的戲言不必放在心上,承蒙你心善,願意幫我一把。這件事暫了後,我悄悄搬回丹家老宅。你放心,頂了你妻子的虛名,伯母我也一定盡心照料,侍奉如親母……”
她在旁說着冠冕堂皇的空話,反正空話也不值錢。
王槊卻突然起身,将縫了一半的喜被歸攏到桌子上,自取制枕套、帕子這樣的小件布料,坐到門檻前幹活。
當然,出去的時候還把房門帶上了。
丹紅看他離開,餘光瞥見油燈上的燭火被門扉開合動作放進來的寒風吹得顫顫巍巍,俯身将油燈吹滅。
王槊幹活真是利索,還不過午便把東西縫完,還剪了十餘個“喜”字,四處懸挂張貼着,并将多餘的紅布系在檐下、柱上,倒有幾分喜氣洋洋在。
丹紅毫不懷疑,若非時間不夠,王槊為她縫一身像模像樣的嫁衣也未嘗不可。
因為上午在房間裡說了那樣的話,中午見王槊還在收尾,她便自告奮勇去廚房做飯——在王家住的這幾天,一日三餐、清掃打理皆是王槊一個人出力,她成日就在劉老太身邊拌嘴說笑,雖然劉珠不待見她,但丹紅對冷嘲熱諷視若無睹,隻撿玩笑閑聊,劉珠也樂得有人逗悶。
但丹紅進廚房,又不真做飯。
她分明知道該怎麼做,偏将廚房裡搞得烏煙瘴氣,驚得王槊爬下樹就沖過來,将丹紅拉出來檢查有沒有受傷。
劉珠則是看着一股一股冒黑煙的廚房幹着急,沖王槊大罵:“缺心眼的東西!快瞧瞧廚房裡東西怎麼樣!我那五斤老臘肉啊!”
廚房裡的東西自然無事。
丹紅隻是做戲,雷聲大雨點小,畢竟廚房要是燒毀了,她後邊吃什麼?
王槊頂着黑煙鑽進廚房,劉珠則站在外邊數落丹紅:“你這是給人當了十幾年千金大小姐呢?怎麼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得了,算老婆子求求你,你别再進廚房半步。”
得到劉珠這句話,丹紅就是挨數落也樂得喜笑顔開。
她脆生生應下,正要回房清洗清洗,忽然眼前悠哉遊哉飄下來一抹紅。
丹紅随手便接住它,是一條指寬的紅布條。
她擡頭看去,隻見王家院子裡的那棵老樹上光秃秃一片,方才王槊爬上去系紅布,恐怕是還沒系牢便被廚房的動靜吓下來。
這紅布條被風一吹,便悠悠落下。
丹紅此時心情正好着,瞧紅布條搭在自己雪白的腕子上很是襯色,便順手将布條系在自己手腕上。
再一轉頭,餘光瞥見王槊站在廚房門口。
他似乎看了丹紅許久,在丹紅發現的時候猛地收回目光,并快步向劉珠彙報廚房裡的情況。
因為丹紅這一手“廚藝展示”,今日午飯時間顯然要推後。
吃完午飯王槊拎着一卷工具着急出門,丹紅隻瞧見他的背影,連他拿着什麼東西都沒看清。
一直到天色漸暗,王槊才風塵仆仆的回來。
手上還拎着什麼東西,毛茸茸的,間或一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