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一輕,就似水柔情。
範文樂得聽人喚他“範公子”,每每聽到便覺得每年砸給教書先生的真金白銀沒有随着縣試失利打水漂。
更别提被這鈎子一樣的聲音帶住,整顆心都飄飄然粘上去。
範文突然就提到他的學業,沾沾自喜道:“先生說了,以我的才識,明年縣試一定馬到那個成功。”
丹紅眼皮一掀,打量他一眼,笑而不語。
二十多歲的人還在考縣試,而且以他的學識,那個先生恐怕也不過是說些虛嘴掠舌的話糊弄人。
範文卻當丹紅這一眼是傾慕。
“你跟了我,不比跟王槊那個硬邦邦的莊稼漢好?”
他擠眉弄眼,說法越加露骨:“讀書人懂得可多了,保管讓你舒服。”
丹紅壓下肚裡翻騰的嘔意,眨了下眼,說:“我最近繡了張帕子,王槊是個粗人,用不慣這個。”
範文忙不疊道:“那給我就是,我用得來。”
丹紅搖搖頭,道:“得你自個兒來取。”
範文急道:“那我什麼時候取?”
“得看我什麼時候繡好。”丹紅笑道,黑漆漆的眸子裡卻沉着冷意。
一腦門想入非非的範文絲毫未覺,對丹紅道:“那你這帕子繡好,可要來通知我取去。”
丹紅走後,範文樂呵呵走回去。
屋裡的範畢掃了他一眼,将他叫到無人的書房:“方才那是丹紅?”
範文點頭。
範畢神色不好,冷着臉說:“那女人會鑽營得很,你不要和她打交道。”
送上嘴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範文不滿道:“就是聊聊,我也不會蠢到送她什麼。”
範畢還是不同意他和丹紅接觸:“别聊着聊着就把你套進去找不着北了。”
“她都嫁過人了,隻是玩玩,哪會動真格的。”
範畢見他心裡還有些理智,便不再多說。
若是丹紅沒使那些手段從他手裡搶地,他還是樂意叫範文娶這麼個媳婦的,丹紅長得确實漂亮,肖似她的母親,又白又嫩。
一想到謝文心,範畢臉上便顯出怨怼。
當年要是娶了謝文心,把丹紅的戶籍過到他名下,丹家的地就名正言順歸他所有。
可恨那不知好歹的女人非但不從,還把他命根子……
範畢當時一怒之下打昏謝文心,因情緒過激,隻當自己失手殺了人,急忙丢進丹家院子的井裡,誰曾想剛把人丢下去就聽到掙紮撲水的動靜。
他怎麼可能再将人撈上來?當然是立刻逃之夭夭。
好在謝文心死了,也沒人察覺什麼異常,這麼多年都平安無事。
範畢吸了口煙,渾濁的眼睛像是醞釀着腌臜的陰霾。
北風呼嘯。
丹紅走在回去的路上,因正想着事情,又被風聲所擾,直到二人走到近前才看清對方的模樣,腳下一頓。
“丹紅,果真是你。”那二人笑道。
丹紅也笑起來:“二位哥哥好久不見。”
“你這小娘們,臉上笑得熱情,恐怕心裡将我二人罵了個底朝天吧?”一人皮笑肉不笑道,“廢話不多說,你當日殺人逃竄,府衙現在可還派人到處找你呢!”
丹紅聞言心中卻閃過一個念頭。
她面上不顯,隻作惶恐道:“怎麼、我不曾殺人,是那癞子欲對我行不軌之事,我逃走時他分明還活着的。”
那二人見她這副做派,便覺得拿捏住丹紅,遂笑道:“别裝蒜了,你可敢與我們去公堂上走一遭!”
丹紅自然面露畏懼。
二人見狀愈加大膽,又帶着些恐吓道:“你男人在打聽我們倆呢。”
随後一人在丹紅驚恐的目光下洋洋得意:“隻可惜還是我們快了一步,摸到你的住處。”
“我們有本事找到你一次,就有本事找到你第二次。”
“你們想要什麼?”丹紅問。
二人對視一眼後,其中一個道:“錢。給我二人一人十兩銀子,我們就不來找你麻煩。”
一聽這筆數額丹紅臉色慘白:“我沒有這麼多錢。”
“問你男人要啊。”二人笑得淫邪,“一個月的工夫就夠你勾搭上個男人,給你買新衣添家當的,還編出什麼青梅竹馬的瞎話來,能不給你銀兩?”
逼得丹紅應下後,二人隻管定了後日來拿錢,大搖大擺轉身離開。
丹紅的目光從二人背影腰間衣物下突兀的形狀上掃過,随後神情自若的回到王家。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王槊風塵仆仆回到家中。
他見丹紅坐在門口等他,忙快步上前,擔心地問:“你可遇到什麼?”
“我去進山塢找到他們的住處,但沒蹲到他們人。”王槊又迅速解釋一番,“回來的路上聽聞有陌生男子到雁村來打聽你。”
丹紅冷靜地說:“他們是到雁村來了。”
王槊雙手攥緊成拳,殺氣騰騰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柴刀上。
卻聽丹紅又道:“給我五兩銀子。”
王槊一愣。
他進到丹紅那間屋裡,從雜物壇子底下掏出一個木匣,裡邊包着一把碎銀。
錢全都遞給了丹紅,但王槊面上仍是猶豫。
“放心,這筆錢不會打水漂的。”
王槊擔心的不是這個:“他們什麼時候要這筆錢?”
丹紅眉峰一挑:“怎麼,要為我保駕護航?”
不等王槊回答,丹紅便笑道:“放心吧,都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隻要有利可圖,他們不會對我做什麼的。”
見他還是躊躇着組織語言,丹紅忽然揪住他的衣領,迫他低下頭來聽自己耳語:“你别跟去,我不想打草驚蛇。”
人還是那個人,聲音也沒什麼變化,隻是挨得近了些,那幽幽的氣息卻像是活過來一樣,帶着聲音細微的震顫,從耳垂向四處蔓延,讓王槊頭頂産生一股難以言喻的酥麻感。
“還有一件事。”丹紅松開手,“這些麻煩事解決後,勞煩你替我去州府打聽關于我這一批流放奴仆的訊息。”
王槊此時心亂如麻,急需點别的事情分散注意,便脫口問道:“那兩個流氓透露了什麼?”
丹紅倒是稀奇,王槊竟主動問她的事情了。
這也不是什麼好隐瞞的,丹紅便說出自己的推測:“今日他二人威脅我時,說府衙正派人抓我。我憑借戶籍一事,又抓住裡正的把柄,隻要無人檢舉,八成能蒙混過關。可若真要找我,雁村離事發的地方不遠,總會收到點相關的消息。”
流放奴仆相殺逃竄之事,遇到較真的轄地上官或許會專門派人去查,遇到混日子的官員,簽個通緝令也就罷了。
絕沒有不上不下的道理。
丹紅在雁村躲的這些日子,沒聽到過什麼風聲,便知道自己隻要别上趕着往府衙湊,這件事八成就此了結。
今日突然聽那二人提這到這茬,丹紅心裡就打了個響。
“自然,也有可能是這二人想加重籌碼威脅我編的瞎話。”丹紅聳聳肩,“但既然有疑點,那就去踩踩,說不準會有什麼轉機呢。”
當丹紅分析局面的時候,她臉上是同假意溫柔截然不同的放松與恣意,像是一個學究在自己熟悉的領域侃侃而談。
那種自信從容的神采,叫唯一的觀者怦然心動。